第二部 28

維也納

等伊萊·拉馮打電話到加百列的客房時,天色已晚。電話鈴響時,躺在床上的安娜動了一下,又繼續陷入焦慮的夢境中。下午她踢過被子,身體暴露在半開的窗子透進來的寒風中。加百列給她蓋好被子,下了樓。拉馮坐在大廳裏喝著咖啡,他給加百列也倒了點,把杯子遞給他。

“我今天在電視上看到你的朋友埃米爾·雅各比了,”拉馮說,“似乎有個人進了他在裏昂的公寓,把他的喉嚨割了。”

“我知道,紐約那邊有什麽消息嗎?”

“據了解,1941年到1944年,奧古斯都·羅爾夫從盧塞恩和蘇黎世的畫廊進了一大批印象派和現代主義畫作,這些畫作幾年前還掛在巴黎猶太人的畫廊和家裏。”

“真是讓人意外,”加百列嘀咕了一句,“你說他進了一大批畫?有多少?”

“不清楚。”

“他買的嗎?”

“也不完全是。據了解,赫爾曼·戈林的代理商在瑞士進行了好幾筆大宗交易,羅爾夫這次進畫也是其中的一部分。”

加百列想起朱利安·伊舍伍德跟他說過,帝國元帥的收藏胃口是貪得無厭的。戈林在巴黎網球場美術館就像在自己家一樣,想拿什麽就拿什麽。美術館裏存放著納粹從法國劫掠的藝術品,戈林從中挑了幾百件現代主義畫作,用來交換他喜歡的古典藝術家的作品。

“傳言說,羅爾夫獲準以極低的價格購買了這批畫作,”拉馮說,“也就是說,畫作的進價遠遠低於實際價格。”

“如果是這樣,這筆交易在瑞士就是完全合法的。羅爾夫可以說這批畫是他誠心誠意買來的。就算它們是贓畫,他也沒有歸還原主的法律義務。”

“看起來是這樣。問題是,為什麽奧古斯都·羅爾夫能以極低的價格購買赫爾曼·戈林經手的這批畫呢?”

“你在紐約的那個朋友能解釋這個問題嗎?”

“不能,但你可以。”

“搞不清楚你在說什麽。”

“答案就在你從羅爾夫的書桌裏找到的那些照片和銀行文件裏一一原因是他跟瓦爾特·施倫堡的關系很密切。羅爾夫家族世代收藏藝術品,奧古斯都·羅爾夫是個很資深的藏家,他知道納粹在法國的勾當,所以他想分一杯羹。”

“瓦爾特·施倫堡也需要做點什麽來回報他的私人銀行家。”

“當然,”拉馮說,“服務費嘛。”

加百列靠到椅背上,閉上了眼睛。

“接下來打算做什麽,加百列?”

“雖然我一直害怕做這件事,不過現在還是該好好跟她談談了。”

加百列上樓回房時,安娜已經快睡醒了。他輕輕地搖了搖她的肩膀,她一個激靈坐了起來,像個小孩一樣,面對周圍完全陌生的環境感到不知所措。她問他現在是什麽時候了,他說已經到了傍晚。

等她完全清醒過來後,他拉了張椅子放到床頭坐了下來。他沒開燈,因為不想直視她的臉。她筆直地坐在床上,盤著腿,身上裹著被子。她盯著他——即使屋裏很暗,他也能感覺到她逼人的目光。

他跟她講了一些他知道的內情,包括她父親那批秘密藏畫的來路、埃米爾·雅各比教授在被害前夜跟他說的那些事,還有她父親書桌裏藏匿的那些文件——那些顯示羅爾夫與希特勒手下的情報頭子瓦爾特·施倫堡關系密切的文件。

說完後,他將照片放在床上,自己走進了洗手間,讓她一個人清靜一下。他在洗手間裏聽見安娜扭開床頭燈的聲音,臥室的燈光瞬間從門底下滲透進來。他擰開水龍頭,默默地計算著時間。當他估摸著時機已經成熟後,便回到了臥室。他發現她在床上蜷成了一團,身體微微地抽動著,手裏緊緊攥著她父親和阿道夫·希特勒、海因裏希·希姆萊在貝希特斯加登國家公園觀景的照片。

眼看著她要把照片撕毀,加百列奪回了照片,他抱住她的頭,用手輕撫著她的頭發。安娜終於哭出聲來,她哽咽著,開始咳嗽起來,像個老煙槍一樣咳得上氣不接下氣。

最後,她擡頭看著加百列。“如果我母親看過這張照片——”她囁嚅著,眼淚順著臉頰滑落下來,“她肯定會——”但是加百列用手輕輕捂住了她的嘴,他不想讓她說下去,因為沒有必要。如果她母親看過這張照片,她肯定會殺了自己,他想。她會親手給自己挖一個墳墓,然後吞槍自盡。

這一次,輪到安娜退避到洗手間裏了。等她平靜下來後,她回到了臥室裏,眼睛紅腫不堪,臉色蒼白。她坐到床頭,手裏拿著照片和文件:“這是什麽?”

“看著像是一張記錄銀行賬號的單子。”

“誰的賬號?”

“戶主名都是德語,只能假定他們是德國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