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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5年5月18日,星期一

理查為了去他的搜索區域進行搜索,要和我一起,下降到黃色地帶下位於北壁的集水盆地中間區域,所以他建議我們在共同下降時用繩索拴系在一起。我立馬就答應了。

我又一次想起,在向上攀爬的過程中固然有很多登山者喪命,但下山時喪命的人更多。我還想到,在馬特洪峰上,下山時一個人要面沖外,而不是面沖山壁靠在上面,所以在陡峭但算不上垂直的斜坡上,登山者下降時不會像他們往上登時那樣使用雙手,而且你已經是向著地心引力的方向移動了,不管你在向下移動的過程中有多慢、多仔細都是一樣。這面陡峭的石板雪坡在那片“難以形容的巖石帶”下方延伸,理查曾經請帕桑去察看了一番,發現那裏並不像馬特洪峰那樣陡峭。正是在馬特洪峰的那部分山體上,愛德華・溫伯爾第一次勝利登頂時,他四位同伴失足摔死了。可這塊向下傾斜的花崗巖依舊滑溜溜的,相當危險,而且,相比爬下輪廓較為清晰、坡度小很多的北部山脊,從北壁的這個地方爬下去要困難得多。

我們之前采用橫切攀登方式折回了東邊,向著北部山脊的方向攀爬,所以我意識到理查確實希望始終按照他為我們畫出的搜索模式東西、折回東面、再向西進行搜索。

我們抵達了東邊最遠處山脊線附近的那道陡峭斜坡,那裏比北部山脊低幾百英尺。在這裏,六號營地裏唯一的帳篷被我們上方的巨石擋住,已經看不到了,不過我們可以清晰地看到五號營地的帳篷(現在那裏有三頂帳篷,昨天晚上,理查和帕桑在比另外兩頂帳篷高出約80英尺的礫石上搭起了雷吉的大帳篷)。理查的搜索區域從這裏開始,我們解開連在一起的繩索,我把我那部分繩索打成環狀,放進背包裏,小心放置以免繩子和輸氧管纏繞在一起。從開始下山的那一刻起,我們就開始吸英國的空氣,此時理查拉下了他的氧氣罩,把護目鏡擡了起來。

“在那裏的時候千萬當心,傑克。千萬不要失足。”在我們下山的時候,一股勁風吹來,這風幾乎把他的聲音都吹散了,不過我一直透過厚護目鏡仔細看著他的嘴唇變化。我只是點點頭,然後向山下移動。我的搜索區域從五號營地的三頂帳篷所處高度開始,不過覆蓋範圍一直到西邊的北部山脊。

在到達了我覺得是指定給我的海拔高度時,我便朝著大深峽谷的方向折返,開始小心謹慎地采用橫切攀登方式移動,我用負責登山的左手握住長冰鎬,始終先是牢牢地把長冰鎬楔入山壁,才會邁出下一步。如果一個人時刻關注自己的雙腳,準備邁出下一步,那麽就很難去搜索死屍了。

我又穿上了冰爪,雖然冰爪上的帶子會阻斷血液循環,讓我的雙腳變冷的速度加快。在過去兩天的攀爬過程中,我已經注意到,穿著冰爪攀登巖石和碎石幾乎成了一件非常自然的事情,再也用不著使用登山靴帶平頭釘的鞋底登山了。北壁上依舊有很多冰雪,所以每隔幾碼的距離,冰爪就能派上用場。

我偶爾會停下來,彎腰,靠在我的冰鎬上,伸著脖子往上面看,確認我的朋友們是不是都好。一來是因為距離太遠,二來是因為巖石和冰雪混雜在一起,所以好一會兒之後我才能看清那三個人形在他們的搜索區域內來回移動。雷吉的位置最遠,她的身影在黃色地帶的反襯下顯得最為醒目。地理學家奧德爾在他給登山俱樂部的報告中將這片700英尺高的巖石帶稱為“一片中寒武紀含有透輝石和綠簾石的大理石區域,被風化成了與眾不同的黃棕色”。這話的意思就是,中寒武紀時期,喜馬拉雅山脈處於遠古海洋的海底,無數小海洋生物石化,融進了大理巖石中,在這裏堆積起來。上大學時我的地理課成績只得了C,可我也知道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不過我可以看到在上方遠處,雷吉沿著黃色地帶下的那條山脊線移動,不時盡心盡力地停下來,用她的望遠鏡向上觀察位於她上方如迷宮一般的溝壑。這些溝壑在真正的東北山脊下方不遠處形成了一道道迷宮,而從理論上講,我們要從東北山脊前往頂峰(馬洛裏和歐文也視東北山脊為前往山脊的理論通道),而且,如果布羅姆利和科特・梅耶從山脊上掉到這裏,即北面,那麽就應該到這些溝壑所在區域尋找他們的屍體。如果是她第一個找到她表弟的屍體,我將會感覺非常難過。

或許和我一樣,雷吉停下來用望遠鏡觀察,就是為了找個借口喘息一下。即便帶著吸氧裝備,做這樣的橫切攀登也非常累人。我突然間非常高興理查堅持搜索和返回五號營地的過程一定要在一瓶氧氣用光之前完成,也就是說時長為四個半小時。我感覺自己可以睡上一個星期,可我也知道,在冷冰冰布滿突出巖石的五號營地,這根本無法做到。或者說,在8000米之上的任何地方,這都是妄想。我開始意識到,在珠峰之上,疲勞是一個累積的過程。疲勞程度不斷提高,直到人因此喪命,或從這座山上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