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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5年5月16日,星期六

在偷了我的書揚長而去之前,理查有一個計劃:我們在午夜時分起來,借著噝噝響的提燈把茶加熱,穿戴整齊,離開帳篷,在淩晨4點左右登上五號營地。所以在J.C.、雷吉和我都鉆進那些木乃伊似的睡袋裏睡覺時,我把我的懷表設定好,以便它可以在淩晨3點30分把我喚醒。這塊表非常漂亮、價格不菲,是我從哈佛畢業的時候父親送給我的,而且不管在珠峰之上發生什麽事,我最不希望的就是這塊表受損。這表有一個極具獨創性的小功能,可以給表設定時間,到了設定的時間,嵌在表背面的一個小金屬杆就會持續震動,悄無聲息地通知你時間到了。

我把這塊表放在背心口袋裏,到了淩晨3點30分,我的心臟上方傳來了一陣瘋狂的震動。雖然累得要命,可我還是馬上就醒了過來。

說來也夠怪的,在這有限幾個小時的睡覺時間裏,我居然睡得還不賴。只有一次讓-克洛德把我搖醒,輕聲說了句“你喘不上氣了,傑克”,然後我就從放在我們之間的氧氣罐裏吸了一口英國的空氣,可除此之外,這可以說是迄今為止,我在這麽高的地方睡得最好的一次了。在三號營地的時候,光是費力翻身就會讓我氣喘籲籲地醒過來,因為用力而上氣不接下氣,可我還不停地翻身,越是翻身越是喘不過氣,而且被凍得要命,心裏直窩火。可這裏的海拔要比三號營地高1500英尺,我居然睡得像個嬰兒一樣安穩。

哦,這一天淩晨我們並沒有出發前往五號營地。帳篷壁依舊飄動著,噼啪直響,我能清楚地聽到無數雪粒撞到帆布上發出的哢嗒哢嗒聲。又有一天可以睡覺和休息了,我一邊感激地想,一邊鉆回睡袋裏,這時候我僅余的理智告訴我,在這樣的海拔再待一天絕非好主意。

1925年還沒有“死亡地帶”這個詞兒,可在英國對珠峰進行了三次探險之後,人們也漸漸對這個詞的含義有了基本了解。

在四號營地這裏,我們的身體已經開始受到高海拔的侵蝕了。在前面的講述中,我已經說過,不管高度如何,空氣裏的氧氣含量都和海平面上的氧氣含量是一樣的,確切說來就是20.93%,可因為氣壓持續下降,我們的肺和身體無法獲取這一珍貴資源。在海拔只有17800英尺的一號營地,那裏的氣壓為海平面氣壓的一半,因此我們的肺可以吸入的氧氣量也只有海平面上的一半。如果我們真的登上29000多英尺的峰頂,那裏的氣壓只有海平面上的三分之一,能正常吸入的氧氣量根本不足以讓人保持清醒,而會出現頭疼、惡心和其他嚴重的“高山疲勞症”。從一個登山者的角度來看,最危險的三種症狀就是神志不清、幻覺、判斷力削弱。

因此,8000米上方——24,000多英尺,那裏比我們今夜在北坳睡覺的地方高出500多英尺——就是真真正正的“死亡地帶”,絕不可以在那裏多作停留。在8000米及以上的地區,人的身體會受損,真真正正地受損,在那樣的海拔每多待一分鐘,受損的程度就會越發嚴重,相關的技術術語為“壞死”。帕桑醫生曾經說過,在氧氣匱乏的危險境況中,不僅僅會有成百上千萬腦細胞死亡,大腦其余部分也不能發揮正常功能,甚至我們的血液會變稠,血液循環速度會變慢,主要器官開始腫脹(這是因為我們所有人的心臟早已開始發脹,甚至連夏爾巴人都不例外),那是真真切切的腫脹,直至器官脹破,或者停止運轉,不再工作。

我們的平均心跳早已加快到每分鐘140多下,因此,每向上攀登一步,或每做一個簡單的身體動作,都會變得困難無比。在徒勞無功地給我們的肌肉和大腦輸送更多氧氣的過程中,我們的血液就已經在血管中急劇變稠,因此,在這樣的海拔停留的每個時刻,或者登上更高處的時候,我們患上中風和血栓的可能性就會更大,從而一命嗚呼。而且諷刺的是,我們血管中的血液因為缺氧變成了暗紅色,這樣一來,臉頰、嘴唇和四肢就呈現出青紫色。

唯有偶爾吸一口“英國空氣”才能有助於我們避開這些較為嚴重的問題。

而且,我們依舊在珠峰頂峰之下5500英尺的地方。

我心裏琢磨著我們得趕快上山,可想歸想,我還是鉆回我的羽絨睡袋去補眠了。我承認,我先從氧氣罐裏吸了一大口氧氣。我冰冷的雙腳和腳指瞬間便暖和了過來。

接下來有人或有什麽東西闖進了帳篷門,我猛地醒了過來,想要坐起來。三次嘗試之後,我總算坐直了身體。

原來是雷吉出去了。去上廁所?我琢磨著,可接下來我就注意到她的睡袋也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