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4/15頁)

但是,即使琴鍵就在面前,我的身體裏仍然湧不出任何音樂。我一動也不動只是呆坐在那兒,最後大家失望極了。

外公嘆了一口氣。

我覺得好丟臉,臉都漲紅了,好想逃離那裏。

大家開始聊起從前的“菜深”是多麽令他們引以為傲,“菜深”從不讓大家失望,還彈得一手好琴。說給我聽之外,大家也互相討論現在的我和從前的我有什麽不同,媽媽於是舉了幾個現在的我的缺點。

我只想鉆個地洞,頭都擡不起來,就跟我平常在學校裏是一樣的感受。大家一直想見到的都是喪失記憶之前的我,現在的我卻無處可去。就算有人找我聊天,那些人也不是我的朋友,大家都是“菜深”的朋友。

隔天我被帶到醫院,上完麻醉,動了左眼移植手術。

我問外公為什麽不是在平常那家醫院。

“這次移植給你的眼球,不是透過正常管道取得的,所以必須在這間小醫院開刀。不過這裏的醫生相當優秀,你不必擔心。”

手術即將開始前,我看著裝在玻璃瓶裏的眼球。眼球浮在透明的液體裏,視線穿過容器正望著我。

手術一下子就結束了。

2

別人的眼球放進我臉上的空洞,透過細細的線將兩邊的視神經連接了起來。醫生說,手術後三天內不準觸摸左眼,就算隔著紗布也不行,也不可以隨便轉動眼球。

手術以後,好一陣子左臉感覺非常怪,像是一直被按壓著似的,而且相當沉重,整個頭甚至會不自覺地往左傾。

手術後第四天,住院中的我終於獲準拆繃帶。這幾天下來,新左眼的不適應感也幾乎消退了。

“繃帶拆掉以後,可能剛開始一陣子還是不大看得見,那是因為視神經才接合沒多久的關系,不過神經很快就會適應,到時候就看得很清楚了。這段期間千萬不可以揉眼睛喔。”醫生說。

左眼看到的景象,一開始像是隔著霧面玻璃看出去似的,白茫茫的。而且不知道是不是還無法調節進入眼中光量的關系,四周非常明亮。

病房的墻上掛著一幅月裏。月歷的下半部是日期表,上半部則是照片。照片拍攝的是陽光燦爛的公園裏,一個空蕩蕩的秋千。

因為閱歷就掛在病床正前方,我幾乎總是望著這幅月歷。剛開始我用左眼看月歷,只能隱約看到模糊的輪廓。不過,拆掉繃帶後過了兩天,就連秋千的鐵鏈也可以看得很清楚了。

手術後一星期,今天是我出院的日子。

媽媽來醫院接我,在這之前她一次也沒來醫院看過我。來探過病的,只有外公曾露過一次臉,而且因為和我聊不起來,外公覺得無趣,待一下子就走了。

“左眼看得見了嗎?”媽媽問,“之前你少了一只眼睛,看上去總不像以前的菜深。現在你兩只眼都有了,感覺一定又不同了。”

我看著鏡子,發現左右眼的瞳孔顏色有些微不同。仔細看的話,新的左眼是茶色的,非常清澈的眼瞳。

媽媽目不轉睛地看著我有了兩個眼睛的臉,滿意地點點頭:“外表已經是從前的菜深了,真好。”媽媽環起手臂,用告誡的語氣對我說,“你趕快想起以前的事喔,因為現在的你根本就不是菜深嘛。到底為什麽會變成這樣?連跟媽媽之間的事你都不記得,真的好過分。”

說完媽媽便走出病房辦理出院手續。

而我仍坐在病床上,繼續盯著墻上的月歷看。感覺左眼的神經很順利地連系眼球與大腦,應該已經相當適應了。不過因為在哭的關系,眼裏月歷的照片有點暈染開來。我抽出一張身旁的面紙,因為不能直接揉到眼球,我把面紙貼著眼角吸幹了眼淚。

我心裏滿滿的歉疚仿佛潰了堤,想起媽媽及班上同學說過的話。大家都深深喜愛著從前的我,至於現在的我,則是個什麽都做不好的人。不管誰對我說了什麽,總是讓我不知所措,不知道該如何響應。當我吞吞吐吐不知該說什麽的時候,我知道大家心裏都在拿現在的我和喪失記憶前的我比較。即使要我自己別在意,這種感受依然揮之不去。我不禁想,如果現在在這兒的不是劣等生的我,而是優等生菜深,大家一定很開心吧。

我一邊想著心事,一邊將視線移往月歷那張坐著女孩的秋千照片上。

我想,得趁媽媽回來之前先把行李整理好,於是打算將視線從月歷移開。

就在這時,腦中突地閃過一個疑惑。剛開始只是稍微覺得有哪裏不對勁,等到我終於察覺症結所在,一陣恐怖湧了上來。

我面前墻上的月歷,上面的照片應該是空無一人的秋千,但是不知何時上頭卻坐著一個女孩。

我忍不住輕呼出聲。摸了摸左臉,臉頰發燙,剛移植的新眼球也熱熱的,雖然不至於燙傷的熱度,但視神經似乎正在痙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