壞道 八 惡魔

這一年春光似要比往年更明媚,一席春雨,大地像是重新活過來了似的,草木初長。那被梨花遍布的荒冢的影子印在了每一個看過那場面的人心裏,生命和死亡,更加深邃地映襯著彼此。沈夜熙想起姚皎白發蒼蒼的母親,那端莊了一輩子,內斂了一輩子的女人,她大概從來沒有在大庭廣眾下這樣失態地痛哭。送走了他們,和兩個父親冷戰了有一陣子的安怡寧意外地乖了起來,當天是和莫匆一起回家的。

有的時候,只有目睹過、經歷過失去,才知道擁有的可貴。死者的遺憾再也沒有辦法彌補,然而這個世界,依舊是活人的世界。

這天早晨辦公室裏重新恢復和諧,蘇君子女兒胃口不好,於是上網查菜單,用小本子記下來,盛遙帶著一個巨大的耳機,精神有些萎靡地縮在椅子裏打遊戲,楊曼和安怡寧在一邊小聲說話,姜湖看了一會書,陽光從外面照進來,正好打在他身上,暖洋洋的,於是決定趴下睡上一會,栗色的頭發在陽光下顏色好像更淺了些,微微卷曲地遮住他半個額頭,美好極了。

片刻,安怡寧輕手輕腳地過來,搭了一件衣服在他身上。

正這時,突然辦公室的門被敲響了,姜湖被吵醒了,皺皺眉,不情願地睜開眼睛。

門口站著一個戰戰兢兢的年輕警察,似乎對傳說中的精英部門又是羨慕又是畏懼,哆哆嗦嗦地轉述著莫局的話:“沈……沈隊,莫局手叫你們去四樓會議室……”

楊曼不樂意:“咋又是我們啊?不是剛把那把人當花肥的變態給逮住,哪來那麽多大案要案?”

傳話的倒黴蛋可憐巴巴地看看這位惹不起的大姐頭:“莫局說有重要的事……”

“什麽事?”沈夜熙陰沉沉地問。

“莫局說你們去了就知道。”

盛遙搖搖晃晃地站起來:“走著,會議室,這日子沒法過了。”

“莫局說……”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在這位倒黴孩子身上,他可憐兮兮地眨巴眨巴眼睛,忘詞了。

安怡寧拿根鋼筆敲到他頭上:“莫局說莫局說,你引用名人名言哪你?”

一群人無良地魚貫而出,可憐的傳話警員在原地摸摸頭,低低地咕嘟了一聲:“莫局說這回跟反黑組一起行動,是大案子……”

你們這些壞人,專門欺負老實孩子。

一到四樓會議室,這幫迷迷糊糊的、不清不願、精神萎靡的立刻都清醒了過來——會議室已經有人了,反黑組的組長鄭思齊帶著一幫人坐在莫匆對面,看見他們進來,有禮貌地點點頭,這回多半是聯合行動。

倒是莫局旁邊的人,一時間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那是個手裏拿著一根拐杖的老瞎子,這老瞎子名叫翟海東,雖然一直安安分分地做著買賣,卻依然是打黑組的重點監控對象之一,有江湖謠言,傳說中三十年前這個城市的地下皇帝就是這老瞎子,後來被打壓下去,這才搖身一變成了個正經人,還有另一個版本的謠言,說這老東西專注為警方做線人三十年,在警方的保駕護航下得以買賣興隆——當然這比較扯淡,一般而言,線人是個既無前途,也無錢途的活。

老瞎子身後站著一個模樣不錯的年輕男人,是翟海東的孫子翟行遠,也是安怡寧的現任男朋友。安怡寧睜大了眼睛看了看翟海東身後的翟行遠,翟行遠笑了,趁著沒人注意,對她做了個“我很想你”的口型。

莫局點點頭:“都找地方坐下吧。老翟,我們局裏有數的精英都在這了,你有什麽話,現在可以說了。”

翟海東好像看得見一樣,對沈夜熙的方向點點頭:“年少有為,後生可畏。”

沈夜熙敷衍地笑了笑:“您過獎。”

翟海東笑了笑,臉上的皺紋像是橘子皮一樣皺在一起,看樣子還想繼續客套,被莫局截口打斷:“老翟,別來這套了,你什麽貨色大家心裏都有數,有話說有屁放。”

別說,莫局和翟海東坐在一起,誰比較像流氓誰比較像文化人還真是……

翟海東被他噎了一下,也不生氣,只是慢條斯理地說:“諸位對我不要有這麽大的敵意,翟家早就改做正經生意了,我現在不過是警方的一個老線人,跟各位是一條船上的。”

“別介,”莫局悠悠地又一次打斷他,“咱這條船小,盛不了您這麽大一尊佛。”

翟海東繼續裝聾:“我說一個人,不知道各位有沒有聽過?”

“誰?”鄭思齊追問。

“閔言。”翟海東說,伸出手來,翟行遠立刻把一個文件袋遞過來。鄭思齊眉心一跳,顯然這個“閔言”又是個讓反黑組糾結的人物。

“鄭警官必然是知道的,”翟海東笑笑,把文件袋遞給莫局,莫局接過來草草地看了,又遞給旁邊的人,翟海東繼續說,“咱們明人不說暗話,閔言是個什麽東西,你我心裏都有數,我也老了,想過幾天安生日子,可是有人偏不讓我安生,覷著咱們這邊要好的兄弟多些,就坐不住想分一杯羹。當然,分一杯羹是沒什麽,做生意麽,有錢大家賺,可是這閔言心太大了,軍火販毒他都想沾著,這可不但是壞了規矩,還是犯了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