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第2/2頁)

她往東邊開,那是養豬場的方向。我拐個彎,跟在她後面慢慢開,車速慢到差點熄火。

前面一段下坡路稱了艾瑪的心,高爾夫球車疾速下沖,速度快到發辮都飛揚起來。十分鐘後,我們來到鄉間。草長而枯黃,牛群悶得發慌。谷倉像老人佝僂著背。我在路邊歇了幾分鐘,讓艾瑪先走,等到快要看不見了,才保持距離開在她後面。我跟著她經過了好幾戶農舍,還有一個賣核桃的攤兒,看攤兒的是一個小男孩,他學電影明星快活地抽著煙。不久之後,糞便和唾沫的惡臭在空氣裏彌漫開來。我知道我們要去哪裏了。十分鐘後,鐵豬欄在眼前出現,像一排又一排的書釘,閃閃發光。尖銳的豬叫聽得我耳朵都要出汗了,仿佛生銹的井泵在哀號。我的鼻翼不自覺地一合一張,眼底也泛出淚水。去過肉制品加工廠的人就會懂我的感受。這臭味既不是空氣也不是水,而是固體,你非得在上面挖個洞才能透口氣,可是偏偏又挖不出洞來。

艾瑪咻地駛進養豬場大門,崗哨裏的警衛跟她揮了揮手。但我就沒那麽好過了,只好祭出那個管用的名字:愛多拉。

“對,愛多拉還有個成年的大女兒,我想起來了。”站崗的老人說。他名牌上標著荷西,是墨西哥人常見的名字。我在他身上多看了幾眼,看有沒有斷了哪根手指。站崗這種好差使通常輪不到墨西哥人,除非工廠虧欠他。這裏的工廠都是這樣,最下賤、最危險的工作都交給墨西哥人去做,盡管如此,白人主管還是對墨西哥人抱怨連連。

艾瑪停在一輛卡車旁邊,拍一拍身上的灰塵,然後好像有要事在身,直直朝前方邁步走去,先經過屠宰場,再從左右兩排豬圈中間穿過去,緋紅的豬鼻子不斷從木板的縫隙鉆出來,她最後進了一間鐵皮屋,是飼養小豬仔的地方。大部分的母豬都是受孕再受孕,生下一窩又一窩的小豬仔,生到後來不行了,就送進屠宰場,但若身體還挺得住,就被抓去喂奶——側翻過身,叉開腿,露出奶子,被捆綁在育豬舍的欄杆上。豬這種動物既聰明又合群,但像這樣被迫喂奶,跟生產線上的機器一樣,簡直讓母豬生不如死。不過想死倒不難,一旦奶水被榨幹,這些母豬便稱願了。

這麽不人道的做法,我光是想到就要作嘔,但更是震撼,看完人性少說也要減三分,跟目擊強奸卻不舉報一樣殘忍。我看到艾瑪在鐵皮屋的另一端,站在育豬舍的欄杆旁邊觀看。誰也沒去注意艾瑪,仿佛對她出現在這裏習以為常。工人合力把一頭母豬捆綁在育豬舍的欄杆上,艾瑪跟其中一位工人眨眨眼睛;工人綁妥後,便開車出去載另一批豬仔過來。

我待不下去了。我邁開步伐,起初還慢悠悠的,接著便拔腿狂奔,火速往車子的方向跑去。車門關上,廣播聲音震耳欲聾,溫熱的威士忌嗆辣喉頭。我駛離臭氣,駛離嚎叫,駛離那個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