佩蒂·天/1985年1月3號,深夜0點01分

好個破爛的金納吉鎮,這種地方她一點也不會留戀,尤其是這裏的冬天,路面坑坑窪窪,開車在路上感覺骨頭都要散了。佩蒂回家的時候,女兒們都睡死了,黛比和蜜雪一如往常,呈大字形躺在地板上,黛比用動物玩偶當枕頭,蜜雪嘴裏含著鋼筆,一手抱著日記本,雖然有條腿壓在身體下面,但看起來睡得挺舒服的。麗比縮成一顆球躺在床鋪上,握拳的雙手靠在下巴旁邊,正磨著牙。佩蒂想把她們抱上床、蓋好被子,又怕吵醒她們;於是她給女兒一個吻,關上房門,突然一股尿騷味撲鼻而來,她這才想起早上說要換被單,到現在都還沒換。

那袋衣服已經全部燒毀,只是壁爐底部還飄著些許碎布,其中一塊上面有著紫色星星的白色棉布仍頑強地混在灰燼裏,不肯向火舌屈服。佩蒂又添了一段木柴,一心想將那塊棉布一並燒了。她打電話給黛安,請她明天早點兒過來,最好天一亮就來,這樣才有時間再去找班恩。

“如果你需要人陪的話,我現在就可以過去。”

“不用,我準備上床睡覺了。”佩蒂說,“謝謝你,信封我收到了,裏面有錢。”

“我已經到處打電話找律師了,明天應該就會有人選。別擔心,班恩會回來的。他大概是嚇壞了,今晚先睡在朋友家,明天就回來了。”

“黛安,我很愛他……”

佩蒂起了個頭,但又適時打住。“晚安。”

“我明天會帶玉米片過去,今天忘了帶。”

玉米片啊。像這樣閑話家常,肚子倒像挨了一拳。

佩蒂回到自己的房間,想坐下來思索一番,仔仔細細且深入地思考。這股沖動雖然強烈,但她還是按捺住了,就像忍住一個噴嚏。她替自己斟了一點約兩指高的威士忌,然後拿起充當睡衣的厚衣服往身上套。思考時間結束,該是放松的時候了。

她原本以為當重擔解除,自己會哭出來,但是她一滴眼淚也沒掉。她爬上床,仰望著破損的天花板,心想:以後再也不用擔心屋頂會塌下來了。她再也不用看著床邊有破洞的紗窗,年復一年地想著她應該修補那個破洞;她也不用擔心一早醒來想喝咖啡,卻發現咖啡機終於壞了;再也不用煩惱民生物價或是經營成本,也不用關心利息高低,煩惱路尼刷爆她的卡,害得她債台高築,永遠償還不完;她再也不用跟凱茲那家人碰面,至少不會很快遇到;她也用不著操心路尼,忍受他那氣焰囂張的模樣;審判的事也用不著她管了,也不用見梳油頭、戴金表、想辦法安慰她卻在內心評判她的騷包律師;她也不需要半夜翻來覆去睡不著,煩惱律師回家後會怎麽跟他太太說——她想象那對律師夫妻蓋著羽絨被,在被子裏討論“天家的媽媽”和她那窩肮臟的小鬼;她也不用煩惱班恩要坐牢,擔心自己沒辦法照顧他或是女兒們。事情會慢慢好轉的。

十幾年來,這還是第一次她可以將煩惱拋諸腦後,她一滴眼淚也沒有流。1點左右,麗比砰地把門推開,夢遊似的爬上床,在她身邊躺下來。佩蒂翻身,在麗比臉上親了一下,說了聲“晚安,我愛你”。佩蒂很高興自己能把愛大聲地對孩子說出來,但是麗比很快就睡著了,不知道究竟有沒有聽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