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他來過這裏嗎?

艾米莉亞·薩克斯站在一只花盆旁,聞到有一股尿騷味,發現裏面只有一株枯死發黃的植物莖稈。她透過肮臟的窗子往酒吧裏張望著。

得知酒吧的地段之後,她就預料到這裏會很糟糕,可沒有想過它竟然會如此的糟糕。薩克斯站在聖詹姆斯酒吧門外,腳下是一塊從人行道上冒出來的斷裂水泥樁。酒吧位於字母城的第九大街東段,這個街區得名於貫穿其間的四條南北向大道:A、B、C和D大道。幾年前,這裏就變成了一個恐怖的地方,成為下東區殘存犯罪團夥的猖獗之地,就像是一片荒原。後來情況有所改觀(毒品窩點被翻新為觀景公寓),但這裏仍然是一個混亂不堪的街區;薩克斯腳下的雪地上就落著一支被遺棄的針頭,在離她臉只有六英寸遠的窗台上,還留有一枚9毫米彈殼。

本傑明·克裏萊生前是個會計師兼風險投資商,擁有兩處房產,開著寶馬車,他在臨死前一天來這個酒吧到底要做什麽?

這會兒還是大白天,因此這座寬大而破舊的酒吧裏並沒有多少人。透過沾滿汙漬的窗子,薩克斯看到了一些上了年紀的當地人坐在吧台邊或坐在附近的桌子旁,這些肥胖的女人和瘦骨嶙峋的男人都從這裏的酒水裏攝取他們每日的飲食熱量。在酒吧後部的一個小房間裏,聚集了一些朋克分子,這些白人穿著牛仔褲,搭配粗棉布或勞動布襯衫。他們一共四個人,說話都很大聲——即使隔著窗子,薩克斯都能聽見他們粗魯的談話和笑聲。她立即想到了那些接連幾個小時耗在古舊的黑手黨俱樂部裏的朋克們,他們中有些人動作遲緩,有些人很懶散——但是每個人都心胸狹窄,舉止危險。只要看一眼,她就能明白,這是一群會傷人的家夥。

薩克斯走進了酒吧,在拐角形吧台的短邊找了一張吧凳,在這裏可以不引起旁人的注意。酒吧招待是個五十歲左右的女人,臉很窄,手指通紅,頭發向上梳著,看起來像個西部鄉村樂手。她給人一種疲憊的感覺。薩克斯心想:這並不是因為這女人已經看破紅塵,而是因為她所有的見聞都發生在破敗的酒吧這樣的地方。

警探點了一杯健怡可樂。

“嗨,索尼婭,”裏屋有人喊了一聲。在吧台後面臟兮兮的鏡子裏,薩克斯看到喊叫的是一個金發男人,穿著非常緊身的藍色牛仔褲,上身是一件皮夾克。這人長著一張黃鼠狼般狡詐的面孔,一看就知道已經喝了很長時間的酒。“我們這兒的迪克想見你。他是個害羞的男孩。快過來。過來會會這個害羞的孩子。”

“操你的。”另一個人叫了起來。也許他就是迪克。

“過來,索尼婭,親愛的!坐在這個害羞男孩的腿上。很舒服的。光滑極了。不會硌著你的。”

大家哄笑了起來。

索尼婭知道自己成為了這些人庸俗玩笑的笑柄,但她還是大膽地回敬了一句:“迪克?他比我兒子還小呢。”

“這沒關系——大家都知道他是個操自己老娘的渾蛋!”

又是一陣大笑。

索尼婭與薩克斯四目相對,然後很快又移開了視線,仿佛被人發現自己在幫助和慫恿男人去欺負全世界的女人。不過,酒鬼有一個好處,那就是他們幹什麽都無法持續很長時間——無論是殘酷還是欣快——很快,他們就轉換了話題,改談體育和其他粗魯的笑話了。薩克斯呷著可樂,問索尼婭:“呃,生意怎麽樣?”

那女人露出了堅定的微笑。“還行吧。”她不喜歡別人的同情,尤其是來自一個比自己更年輕、更漂亮的女人的同情,這種人用不著在這樣的鬼地方當酒吧招待。

這很公道。薩克斯開始做正事了。她悄悄地亮出了警徽,然後給對方看了一張本傑明·克裏萊的照片。“你記不記得在這裏見過這個人?”

“這個人?是的,見過幾次。出了什麽事?”

“你認識他嗎?”

“不算認識。只不過賣過幾杯酒給他。我記得他喝的是葡萄酒。他只喝紅葡萄酒。我們的葡萄酒都是劣質的,可他照喝不誤。他樣子挺體面的。不像那些人。”根本不需要看裏屋的那些人,薩克斯就能明白她指的是誰。“不過我已經很久沒見到他了。也許有一個月了。他上一次來的時候,曾和人打了一架。所以我想他不會再來了。”

“出了什麽事?”

“我也不知道。就聽見有人在叫嚷,接著他就跑出了門。”

“他和誰打架了?”

“我沒看見。我光聽見了聲音。”

“你見過他吸毒嗎?”

“沒有。”

“你聽說他自殺了嗎?”

索尼婭眨了眨眼睛。“見鬼,有這樣的事?”

“我們在調查他的死因……今天我來問你的話,你最好不要對別人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