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第6/7頁)

他嚇壞了,問道:“你到底是誰?”

“弗吉妮亞·戴爾。”這只鹿輕聲回答,然後就死了。

瑪麗·貝斯決定認真對待這個白母鹿故事。她花了數夜的時間,研究在教堂山的北卡羅來納大學和杜克大學裏的相關文件,也閱讀了大量十六世紀到十七世紀的日志和劄記。她發現這些文件中提到“白鹿”的次數很多,也說到在北卡羅來納東北方有神秘的“白獸”。可是目擊者看到它的地方既不是在羅諾克,也不是海特瑞斯,這只白鹿被發現的地方是沿著“從大沼澤像蛇般蜿蜒向西流的黑水河岸”。

瑪麗·貝斯知道傳說的力量,知道有時即使是最荒誕的故事,也往往具有一定的真實成分。她推測,也許那些失蹤的殖民者害怕被當地部落攻擊,便留下“克羅托安”以誤導來犯的人,而他們自己則全部逃往西方而不是南方,然後沿著河岸定居下來,沒錯,像蛇般彎曲的帕奎諾克河——靠近田納斯康納鎮的地方現在稱為黑水碼頭。那些消失的殖民者變得越來越強大,而印第安人害怕他們的威脅,便發動攻擊屠殺。瑪麗·貝斯大膽推測,將白母鹿的傳說加以解釋:維吉妮亞·戴爾可能是殖民者中幸存到最後的人,一直奮戰到死。

這就是瑪麗·貝斯自創的學說,但她卻沒發現任何能支持這種說法的證據。她曾花了好幾天時間,依據古地圖在黑水碼頭附近亂逛,想找出當年這些殖民者可能登陸和定居的地方。終於,就在上個星期,她在帕奎諾克河河岸發現了失落的殖民地的證據。

她記得,當她母來從別的女孩口中得知她正在黑水碼頭區進行考古工作後,曾這樣警告她:“別去那裏,”她那柔弱蒼白的母親激動地說,仿佛是她自己身陷險境,“那是昆蟲男孩殺人的地方,如果被他發現,你肯定會被他傷害的。”

“媽,”她反駁說,“你就和學校那些捉弄他的王八蛋一模一樣。”

“你又說臟話,我不是叫你別再用這個字眼嗎!”

“媽,別這樣……你就像坐在緊張凳上的頑固教友。”緊張凳指的是教堂的第一排位置,坐在那裏的教友都是些對自己或是他人特別緊張的人。

“光聽到名字就夠嚇人了。”蘇·麥康奈爾嘟囔說,“黑水。”

瑪麗·貝斯立即解釋北卡羅來納境內有幾十條黑水的原因。任何源自沼澤區的河流被冠上“黑水”的名稱,是因為水色被腐爛植物的沉澱物質染黑。而帕奎諾克河也是發源自大沼地和附近的沼澤。

但這個說法無法讓她母親稍稍放心。“求你,別去,親愛的。”接著,這位婦人搬出她的殺手銅——負罪感,“你爸爸已經走了,萬一你再有個三長兩短,我就什麽都沒了……只剩我一個,那時我一定不知所措。你不希望我這樣,是吧?”

然而,瑪麗·貝斯被鼓舞過無數探險者和科學家的腎上腺素激勵著,還是準備好刷子、收集瓶、袋子和園藝用的鏟子,昨天一早便在潮濕、炙熱的天氣下繼續她的考古大業。

後來發生了什麽事?她真的被那昆蟲男孩攻擊、綁架了。媽媽果然是對的。

現在,她坐在這酷熱、腐爛的木屋裏,在痛苦、難受和因口渴造成的半精神錯亂的狀況下,想起了母親。在她父親因癌症過世後,她母親就崩潰了。她停止和朋友來往,結束在醫院的義工工作,斷絕生活中一切正常的活動。瑪麗·貝斯發現自己僭越了父母親的角色,自己的母親已變成終日與電視和垃圾食品為伍的女人,變得肥胖、了無生趣、需要照料,跟一個可憐的幼童差不多。

但瑪麗·貝斯的父親在和死亡搏鬥的歲月中教會她一件事——做你命中注定該做的事,不要因為任何人而改變。父親死後,盡管母親一再要求,瑪麗·貝斯仍沒有因此而休學,還在家的附近找了一份工作,盡可能在母親的需要和自己想要完成大學學業的心願之間協調平衡。第三年,她畢了業,找到一份野外調查的工作,進行一系列美洲人類學的研究。如果研究的地點在她家附近,還算沒問題。但如果研究工作是去聖菲【注】研究美洲原住民,或阿拉斯加的愛斯基摩人,或曼哈頓的非裔美洲人,那麽她也非去不可。過去她總是陪在母親身旁,但她現在也要展望自己未來的生活前景。

【注】美國新墨西哥州的首府。

可是,原本應該在黑水碼頭區挖掘收集更多證據、和指導教授協商、進行寫作計劃或檢測已發現的古文物的她,現在卻掉入這十來歲的少年神經質的愛的陷阱裏。

絕望無助的感覺貫穿她全身。

她的眼淚在眼眶裏打轉。

但突然,她止住悲傷,冷靜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