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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這麽簡單?”門脇意外地看著她。

“因為到了那種時候,我知道做什麽都沒用了啊。要是出了交通事故,臉啊,頭啊,都一塌糊塗,沒救了的話,要器官移植也好,要怎麽樣也罷,都隨他去吧——不就是這樣的感覺嗎?”

“這種狀況下,”新章房子冷靜地繼續道,“送到醫院的時候,心臟還在跳動的可能性極低。”

“那我該假設一種什麽樣的狀況呢?”松本敬子撇著嘴。

“比如,”新章房子說,“溺水?”

“溺水?”

“日本第一例心臟移植的捐獻者,就是一名溺水的青年。同樣,假設松本女士的兒子溺水了,昏迷不醒。身上裝了人工呼吸器,還有各種各樣的生命維持裝置。可是,他身上沒有明顯的外傷,就像在閉著眼睛睡覺一樣。醫生告訴您,他恐怕已經腦死亡了,如果同意捐獻器官的話,就進行腦死亡判定。這樁情況下,您會怎麽做?”新章房子流利地講述著,就像親眼所見一般。

松本敬子坐在電腦前,手撐著下巴。

“會怎麽做……如果不進行腦死亡判定,會怎麽樣?”

“保持原狀。如果腦死亡了,心臟總有一天也會停止跳動,迎來我們通常所說的死亡。”

“有沒有經過腦死亡判定之後,發現並沒有腦死亡的情況?”

“當然有。所以才要做判定啊。判定中途發現患者並未腦死亡的時候,就會立刻中止。判定會進行兩次,當第二次確認腦死亡的時候,就將作為死亡處理。就算此刻撤銷捐獻器官的意願,死亡的事實也不會改變。因為已經死亡,也就不會再進行延續生命的治療了。”

松本敬子大幅度地歪著頭,目光凝視著虛空。或許是在想象自己的兒子處在這種狀態下的樣子吧。

“好難啊。”她輕聲說,“只要有一絲獲救的希望,我就不會考慮進行判定。”

“要是有獲救的希望,醫生就不會建議您進行判定了。之所以讓您進行腦死亡判定,就是因為患者處於無藥可救,唯有等死的狀態。”新章房子的聲音裏居然含有一絲焦急。

“可是,看上去沒有什麽嚴重的傷,只是像在睡覺一樣,還是會想等他到最後一刻,不是嗎?這是父母之心啊。”

門脇在一旁連連點頭。他明白松本敬子的心情。

“那麽。”新章房子開了口。門脇看到她的表情,嚇了一跳。她顯得比平時更加冷酷。如果摘下那張毫無表情的面具,下面的素顏或許更加沒有表情可言吧。

她接著說道:“如果他一時半刻死不了呢?”

“一時半刻?”松本敬子問。

“剛才我說,腦死亡之後,一般很快就會迎來通常意義上的死亡,可是,沒人知道死亡會在何時來臨。尤其是小孩子,有時候這個過程會變得很漫長。有的孩子活了好幾個月,甚至好幾年。”新章房子說著,輕輕搖了搖頭,“或許該說,是我們讓他活了下去。因為他本人沒有意識啊。要是您的兒子成了這樣,您會怎麽辦?”

松本敬子疑惑地望著門脇,似乎在問,這個女人為什麽說了這一大堆話。

“要是這樣,要是這樣……到時候,豈不是該怎麽辦就怎麽辦了嘛。”她苦著臉答道。

新章房子目不轉睛地看著她。

“您會一直照顧他嗎?照顧一個沒有意識,無法表達自己意願,僅僅依靠生命維持裝置活著的孩子?這要花很多很多錢,不僅您自己舉步維艱,還會給很多人添麻煩。這樣做,究竟會給誰帶來幸福呢?您不覺得這只是父母的自我滿足嗎?”

松本敬子皺著眉,閉著眼,右手揪著頭發。沉默了一陣子之後,她開口道歉。

“抱歉,我沒往那麽深的地方想過。我不願想象兒子變成那樣。所以,除非事到臨頭,不然我真的不知道自己會怎麽做。在新章小姐你看來,這或許是個笨女人的回答吧。”

“您別這麽說……”新章房子慌了神,頭一次露出狼狽的樣子,“對不起。是我說的話太嚴苛了。”

“新章小姐,”門脇說,“您是不是想對器官移植提出什麽建議,給我們的活動添磚加瓦呢?要是那樣,您就直說吧。不過,我們‘救助會’的方針是,只要是政治性的思想,無論多麽出色,我們都會極力排除的。”

新章房子把“政治性的思想”這句話在口中念了幾遍,搖頭道:

“不,不是那樣的。我只是想聽聽您二位的意見。因為,您不覺得怪怪的嗎?我理解父母的心情,不接受孩子的死亡,對捐獻器官感到猶豫。可是,在其他國家,當判明患者腦死亡的時候,就會切斷延命治療措施。父母也會改變想法,認為孩子的靈魂是以別的形式生存下去了。為了某個地方正在受苦的孩子們,為了正在等待健康器官的孩子們,自己孩子的身體發揮了作用。就這樣,終於有了肯提供寶貴器官的人。可是,這麽寶貴的器官,卻被來自日本,交了一大筆錢的患者給搶走了。這或許能拯救一個日本孩子的生命,卻也失去了挽救一個本地孩子的機會。也難怪外國會對我們有許多責難。日本也是……您不覺得,日本的父母也應該改變一下想法嗎?以現在的標準,判定腦死亡的患者重新恢復意識的病例,全世界一個都沒有。長期腦死亡之類的說法是沒有意義的。耗費大量的金錢和時間,只為了延長生命……這是父母的自我主義,也是日本人的自我主義。如果大家都能注意到這一點,像小雪這樣可憐的孩子一定會越來越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