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囚室實驗

在哈姆雷特山莊,我們曾見過凱列班,也就是怪異無比的奎西,還見過有著溫暖的笑容、雙手靈巧的福斯塔夫,他是雷恩先生的總管兼侍役。而現在,仿佛像在夢中一樣,一個紅發、宛如北歐神的人領著我們走出寬闊的庭院。雷恩先生堅持稱他為德羅米歐,而這位高貴尊榮的德羅米歐便開著雷恩先生那輛熠熠生輝的豪華大轎車,架勢可比精明的費城律師,又熟練靈巧得有如法國首席芭蕾女演員。在他的引導下,我們的紐約州北部之行充滿妙趣與歡樂,令我只希望永遠不要結束。

雷恩先生和父親的笑語,也使得這段旅程分外愉悅。大部分的時間裏,我只是坐在他們之間,像做夢一樣靜靜聽著他們談起過往的美好時光。和雷恩先生相處愈久,我就愈喜歡他,而且也更能領略他魅力的秘密。他溫雅的智慧散發出莊重的氣質,他所說的每一句話總是那麽恰到好處、無懈可擊,完全沒有質疑或爭辯的余地。而更重要的是,他的言談真的很風趣。雷恩先生的一生遠比絕大多數人豐富得多,也結交了無數傾命相待的朋友,他幾乎與戲劇黃金時代每一個值得結交的人交情頗深⋯⋯凡此種種,融合成一個魅力十足的人物。

令人愉快的遊伴、舒適的轎車,我們何其幸運能兩者兼得。不知不覺中,時間流逝得真快!車子盤旋駛下河谷,河中波光粼粼,裏茲市和監獄已經遙遙在望。想到等在這趟旅程終點的,是一個很可能通往死刑的疑案,我忍不住打了個寒戰。阿龍·道那張瘦削的臉開始在山間的雲靄中飄晃。自從離開哈姆雷特山莊以來,這是我第一次感到沮喪。幾個小時的車程中,我都靜默不語,把與阿龍·道相關的案情拋在腦後,甚至連他的名字也沒提起——因此我幾乎已經忘記此行任務的黑暗本質,而現在一切又回復到現實中了。此刻我不禁納悶,這趟旅行是否是個慈悲的旅程,不知道我們能否從電椅的懷抱中,解救出那個可憐而卑賤的生命。

疾馳在通往裏茲的公路上,沒有人再閑聊,大家沉默了好一陣。我想,大概是想到這一趟艱苦且徒勞的擒兇之旅,都深有感觸吧。

然後父親開口了:“我看,佩蒂,我們就在城裏找家旅館住下,別再去打擾克萊一家。”

“由你決定。”我懶懶地說。

“哼!”老紳士啐了一聲,“你們可別自作主張,既然我決定加入,那麽對於作戰計劃,我應該也有發言權。我建議,巡官,你和佩辛斯還是再去打擾伊萊休·克萊吧。”

“可是,這又是為什麽呢?”父親抗議道。

“原因很多,雖然都不重要,但是在整個策略上,卻是牽一發而動全身。”

“我們可以告訴克萊家,”我嘆了口氣,“我們是回來重新調查福塞特醫生的。”

“這倒是真的,”父親沉吟道,“那個該死的惡棍我還沒調查清楚哩⋯⋯可是您呢?雷恩先生,跟著去不太好吧——我是說——”

“不,”老紳士微笑道,“我不想給克萊家添麻煩,我打算⋯⋯繆爾神甫住在哪兒?”

“他獨自住在監獄圍墻外的一棟小房子裏,”我回答,“對不對,爸?”

“啊,這個主意不錯,您好像說過您認識他?”

“其實很熟,老朋友了。我要去拜訪他,順便——”他低笑著說,“把旅館費用省下來。你們先陪我一道過去,然後德羅米歐會送你們到克萊家。”

父親替我們的司機指點方向,車子繞過小城的邊緣,駛入上山的坡道,朝那個又大又醜的灰色監獄前進。經過克萊家不久之後,在距離監獄大門不到一百碼之處,看到了一棟爬滿常春藤的小屋,石墻上玫瑰盛開,門廊上有張空蕩蕩的大搖椅。

德羅米歐使勁按喇叭,雷恩先生剛下車,屋子的前門就打開了。繆爾神甫法衣歪斜不整地出現在門口,蒼老、溫和的臉上五官擰在一起,正努力透過厚厚的眼鏡看清來客。

認出對方之後,他大吃一驚,臉上泛出遲來的喜悅。“哲瑞·雷恩!”他大喊一聲,熱誠地緊握住雷恩先生的手,“我真不敢相信我的眼睛!你怎麽會來這兒?天哪,看到你真高興,請進,請進。”

雷恩先生低聲回答了幾句,我們沒聽清楚,只聽見神甫不停地說話,然後他發現我們坐在車裏,便提起法衣,匆匆跑過來。

“你們能來,我真是太榮幸了,”他叫著,“真的,我——”他滿是皺紋的臉神采煥發,“你們也請進吧!我已經說服雷恩先生留下來——他說他要在裏茲待幾天——不過至少請你們進來喝杯茶吧,我想⋯⋯”

我正要回答時,看到雷恩先生站在門廊上使勁搖頭。

“真是遺憾,”我趕在父親開口之前搶著說,“我們約好要去克萊家,現在已經遲了。我們就住在那兒,你知道的。神甫,你真是太親切了,下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