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五封信

從國外回到紐約的第一個夏天,我花了很多時間才跟上美國文化的腳步。我為此看了很多流行雜志,對廣告頁裏典型的體現美國式飛黃騰達的畫面特別感興趣。大家真該看看那些廣告!其中一句廣告詞特別吸引我:“我在鋼琴前面坐下時,他們嘲笑我;當我開始彈奏時,他們微笑起來。”照片中的主角顯露出一種自然、諧和的文化氣質,讓他的友人大為吃驚,因為以主角過去質樸的無產階級背景,根本無法想象他會有這樣高貴、文雅的一面。

現在,我倒是嫉妒起廣告裏那些愛好音樂的門外漢來了,因為眼前約翰·休姆正抿著嘴笑,討厭的凱尼恩也哼哼唧唧著,州警和警察們暗自竊笑,就連傑裏米·克萊聽到我剛剛那句話都笑了起來⋯⋯總而言之,當我宣稱他們瞎了眼,每個人都一臉嘲諷。

很不幸,此時此刻,我無法證明他們盲目無知到多麽可怕的程度,於是我使勁扮了個惡意的鬼臉,在心裏發誓,有一天我要讓他們驚奇得連下巴都掉下來。現在回想起來,當時這個念頭實在很幼稚可笑。小時候,每當身邊隨行的那位老女伴拒絕我突發的怪念頭——這種事發生過很多次——我就會暗自詛咒,讓那位可憐的老太太遭到最恐怖的報應。但那一刻,我認真得可憐,轉身在他們的嘲笑聲中走向書桌,氣得胃部隱隱作痛。

可憐的父親羞愧得要命,一張臉紅到耳根,狠狠瞪了我一眼。

為了掩飾心中的慌亂,我開始留意起書桌一角,那兒整齊堆著幾個封好的信封,上面沒貼郵票,但已經用打字機打好了地址。我正在認真研究時,約翰·休姆——我猜,大概是有點兒後悔剛剛那樣出我的醜——對卡邁克爾說:“對了,那些信,薩姆小姐,幸好你提醒了我們。老兄,字是你打的嗎?”

“什麽?”卡邁克爾一愣,他好像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喔,那些信,沒錯,是我打的。今天晚餐後參議員口述讓我記下來,然後我遵照參議員的指示,出去前用我自己的打字機打好。我的辦公室就是書房旁邊的那個小房間。”

“那些信有什麽特別的地方嗎?”

“我確定,和參議員被謀害的事情不相幹。”卡邁克爾傷心地一笑,“其實,我覺得那些信跟參議員約好的訪客無關。我這樣說,是基於我打完字將信交給他的時候,他的種種反應。他很快就看過了,簽了名,折起來放進信封裏封好——所有過程都顯得非常心不在焉,忙亂的手指不斷發抖。我明確地感覺到,他當時一心只想趕快把我打發走。”

休姆點點頭:“我想那些信你都有副本吧?我們可以清查一下,對不對,巡官?在這些信裏說不定可以找到一點兒線索。”

卡邁克爾走到書桌旁,從桌旁裝文件的鐵絲網籃中,取出最上層幾張表面光滑的粉紅色薄紙,休姆草草看過後,搖搖頭,遞給父親。我湊過去一起看。

我發現最上面的那張寫著要給伊萊休·克萊,大吃一驚。

父親看著我,我也看了他一眼,然後又將目光重新投到信上。在例行的收信人地址之後,信上這麽寫著——

親愛的伊萊休:

告訴你一個善意的小情報,當然,希望你不要向外人透露內容和消息來源,就像以前一樣,當成我們兩人之間的小秘密。

提爾登郡明年的新預算中,將會列出一百萬的經費興建州法院。你也知道,原來的法院已經破舊不堪、搖搖欲墜了,我們預算委員會的幾個人正在努力推動,希望這個預算案能通過。我可不能讓我的選民說喬爾·福塞特不關心家鄉父老。

我們公認應不惜血本,使新法院呈現最美好的面貌,所以一定要采用最高級的大理石。

相信你會對這一點感興趣。

你永遠的好友喬爾·福塞特

“善意的小情報,呃?”父親嚷道,“這可是膽大包天,難怪你們這些人急著想挖他的底。”他壓低聲音,謹慎地朝角落掃了一眼,傑裏米還站在那兒,眼睛瞪著煙頭,正在抽他的第十五支香煙,“你想這事兒是真的嗎?”

休姆冷冷一笑:“不,我不覺得。這只不過是已故參議員向來拿手的小把戲罷了。老克萊絕對沒問題,別被這封信給耍了。信裏面刻意擺出一副稱兄道弟的口吻,其實克萊跟福塞特才沒有這種交情呢。”

“會不會是故意要留下證據?”

“對,這個副本似乎是想顯示,伊萊休·克萊是簽訂大理石承包合約、不法牟利的共犯。在信中,這位‘好朋友’福塞特參議員,同時也是克萊的合夥人的兄弟,泄漏一些機密給克萊,而且從內容看來,以前有過許多類似的情形。如果這樁舞弊案被揭發,克萊就會和他們兩兄弟一樣有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