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脫

那天一大早,他同往常一樣,坐在客廳,凝視著空無一物的墻壁,那是他的習慣。每天太陽一出來,他就起床,為艾爾西和他自己做好早飯,然後坐在那裏,陷入沉思。

每天早晨的這種沉思,是對現實的一種短暫的逃避。因為艾爾西從來不進客廳,他們結婚後的最後十年裏,她一次也沒有進來過,只有在這裏他才能得到片刻的安寧。

這十年來,她每天都坐在一張輪椅上,待在她的臥室裏。她痛苦地、默默地坐著。她只有在沖他吼叫或抱怨時,才會打破沉默。她不指責他的時候,總是輕蔑地注視著他,用目光提醒他,他應該為她目前的狀況負責。

十年來,不管他用盡什麽方法都無法跟她好好地相處,所以,魯瑟福德·帕奈爾為了減輕這種痛苦,每天都會陷入沉思,想象著曾經的她是多麽美好的一個女人,溫柔可愛,善解人意,但命運的大手卻狠狠地捉弄了他們。

而那個念頭是突然跳進他的大腦的。

剛開始,他覺得那是一個荒唐的白日夢,但是,他越想;就越覺得那是一個好主意。

“魯瑟福德!”臥室中傳來了令人不安地喊叫聲。

“在——在——”她的喊聲把他從沉思中驚醒。“艾爾西,什麽事?”他盡量溫柔地回應著。

“過來,快點過來!”她喊道。

他疲倦地站起身來,還未梳洗的灰色的頭發淩亂地散落在他的額頭上,他快步走向她的房間。屋裏很黑,隱隱約約散發出一股黴味,那是因為她從來不許他拉開窗簾。自從出事以後,她就像一只老鼠一樣害怕陽光和人群,每天躲在死氣沉沉的臥室中。

“這茶怎麽是溫的!難道你不知道我喜歡喝熱茶嗎?你是不是故意刁難我,想把我氣死你就解脫了?我告訴你,門都沒有!”她喊道,她的聲音尖利刺耳。“這茶溫吞吞的,就像你一樣!你這個人,什麽事都做不好,否則我也不會被你害成這個樣子,你就不能雇個會做早餐的人嗎?”

“卡西太太會來的,”魯瑟福德平靜地說,這麽多年他已經習慣了她的無理取鬧,有時候為了一杯溫茶,一塊有些硬的面包,或是其他什麽東西。卡西太太是他雇用的第八個仆人。“你知道,她無法趕來做早餐。”

“我知道。我還知道你做的早餐沒法吃。好啦,魯瑟福德,從這兒滾開吧,除非你想開車帶我出去兜風!”她的臉色紅潤,胸口微微起伏,這是每次吵鬧過後才會有的,其他時候她的臉都蒼白的像一張白紙。

在過去的十年中,這話他已經聽過無數次了:除非你想開車帶我出去兜風,她知道這是唯一讓他已經麻木的心會疼痛的方法。

他關上門,走到客廳,停下來,望著窗外。他看到卡西太太正向前門走來。

卡西太太是個熱情、善良的女人,魯瑟福德很喜歡跟她聊天,她也是目前為止做的時間最長的傭人。

他以為到目前為止,艾爾西生硬的態度沒有影響她,這讓他有些微微的松了口氣,要知道雖然艾爾西並不出門,但是她的壞脾氣早已名聲在外,已經很難雇到原因來家裏做事的人了。

他為她打開前門。“卡西太太,早晨好,”他說。

她又高又瘦,一張臉總是笑嘻嘻的。但今天她的臉上沒有笑容。“早晨好,”她說。“我能不能和你說幾句話,帕奈爾先生?”

“當然可以,”魯瑟福德說,覺得很不安。

“帕奈爾先生,”她走進房子說,“我必須提前告訴你,我找到了一份工錢更多的工作……所以我想……”

“啊,是的,我理解,卡西太太,我理解。但是你能幹完這一星期再走嗎?”

“啊,那當然。”卡西太太痛快地回答道。

魯瑟福德很想說:“你離開並不是因為想掙更多的錢,而是你再也受不了她了,對不對?”但他什麽也沒有說。相反,他穿上衣服,戴上帽子,走出了家門。

這是一個陽光燦爛的日子,也是魯瑟福德決定實施他籌劃已久的計劃的日子。他來到拐角的公共汽車站,等著乘16路公共汽車進城,十年來,他每天早晨都乘公共汽車進城上班。那次車禍後,他就賣掉了汽車。但是,這並不能改變什麽,也不能讓他不想汽車或那次車禍,因為艾爾西無時無刻不再提醒著他。在那個陰雨綿綿的夜晚,是他開的車,正是由於他的判斷失誤,才造成她一輩子只能坐在輪椅中。

他上了公共汽車,像往常一樣,沖司機點點頭;然後,像每天早晨那樣,他走到車尾,揀了一個靠窗的座位坐下。但是,今天他比平常提前三站下了車。

旁邊就有一個電話亭,他走進去,往他的辦公室打電話。

“是瑪麗嗎?”他說。“你好,瑪麗,我是魯瑟福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