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第2/4頁)

我又上了公路,敢開多快就開多快。這是個無月之夜,等我到達韋林吉醫生的地產入口,天就全黑了。黑暗正是我需要的。

入口大門上仍然掛著鏈條掛鎖。我開過去,把車停在離公路有一段距離的地方。樹下還有些光亮,但很快就會暗下去了。我翻過大門,爬上山坡,想找一條徒步小徑。恍惚間聽見背後遠遠的山谷裏有鵪鶉在叫。一只哀鳩叫聲淒厲,好像在傾訴生活的不幸。這裏沒有徒步小徑,或者說我沒找到,我只得又折回碎石路,貼著路邊往前走。桉樹越來越少,橡樹越來越多,我翻過山脊,遠遠望去,可以見到幾星燈光。我花了三刻鐘從遊泳池和網球場後面繞過去,走到碎石路盡頭的某個地方,從那裏可以俯視主屋。房子裏亮著燈,裏面傳出音樂聲。遠處的樹林裏,還有一間小木屋亮著燈。樹林裏散布著許多黑洞洞的小木屋。我沿著一條小路往前走,忽然主屋背後亮起一盞探照燈。我停下來一動不動。探照燈並沒有目標,只是徑直在後回廊和回廊外的空地上投下一大片光亮。接著門嘩啦一聲打開,厄爾走了出來。這下,我知道我來對了地方。

今晚厄爾是個牛仔;那時把羅傑·韋德送回家的就是個牛仔。厄爾正在舞動一條繩子。他穿著用白線縫制的深色襯衫,脖子上松松地結著一條圓點圍巾,腰間束著一條綴滿銀飾的寬皮帶,上面佩著兩個鏤空皮槍套,各插一把象牙柄手槍。下身穿著漂亮的馬褲和白線十字針腳縫制的鋥亮的新馬靴。腦袋後面扣著一頂白色寬邊帽,一條看上去像是銀絲編織成的鏈子松松地垂在他的襯衣上,兩端沒有扣上。

他一個人站在一片雪白的燈光下,繩子繞著他飛舞旋轉,他不斷地跳進跳出,一個沒有看客的演員,一個瘦高的靚仔,自編自演,自我陶醉。雙槍厄爾,科奇斯縣眾所畏懼的好漢。厄爾是那種屬於牧場旅館的人物,那種“馬來瘋”牧場旅館,連前台小姐上班都蹬著馬靴。

突然間,他聽見了什麽聲音,或者佯裝聽見了什麽聲音。繩子落地,他雙手唰地從槍套裏摸出兩把手槍,平舉,拇指彎曲摁住擊錘。他盯著暗處看。我屏住呼吸一動不動。那兩把槍裏可能裝了子彈。但探照燈亮得晃眼,他什麽也看不清。他將手槍插回套子,撿起繩子,松松團起,返回屋裏。燈光熄滅。黑暗裏我又開始行動。

我在林間前行,接近山坡上亮著燈的小木屋。屋裏靜悄悄的。我靠近一個裝了紗窗的窗戶,朝裏望去。床頭櫃上亮著台燈,床上仰臥著一個男人,他身形放松,裹在睡衣袖子裏的手臂擱在被子外面,瞪著眼睛看天花板。他看上去塊頭相當大,臉一半在暗影裏,但我能分辨得出他臉色蒼白,需要刮刮胡子,沒刮胡子的時間跟韋德失蹤的時間應該差不多長。他五指張開,手一動不動地耷拉在床邊。他看上去好像有好幾個小時不曾移動過。

我聽見通向木屋的小徑上有腳步聲,紗門嘎的一響,接著韋林吉醫生結實的身軀出現在門口,他手中握著一大杯像是番茄汁的東西。他擰亮了一盞落地燈,夏威夷大花襯衫在燈下成了黃色的。床上的人看也不看他。

韋林吉醫生將杯子放在床頭櫃上,拉了把椅子過來坐下。他拉過那人一只手腕測脈搏。“現在感覺怎麽樣,韋德先生?”他友善而關切地問道。

床上的人不回答,也不朝他看一眼,繼續瞪著天花板。

“行啦行啦,韋德先生。我們別慪氣。你的脈搏比正常情況稍微快了一些。你還虛弱,但是其他——”

“蒂姬,”床上的人突然開口,“去告訴那家夥,要是他知道我現在的狀況,婊子養的就沒必要來問我。”他嗓音不錯,可說話很難聽。

“誰是蒂姬?”韋林吉醫生耐心地問道。

“我的傳聲筒,她就在那邊的角落裏。”

韋林吉醫生擡頭張望了一下。“我只看見一只小蜘蛛,”他說,“別演了,韋德先生。沒必要跟我來這套。”

“家隅蛛,最常見的跳蛛,夥計。我喜歡蜘蛛。它們從來不穿夏威夷花襯衫。”

韋林吉醫生舔了舔嘴唇。“我沒有時間陪你玩,韋德先生。”

“蒂姬可不是好玩的。”韋德慢慢轉過頭,好像腦袋很重似的,不屑地瞧著韋林吉醫生,“蒂姬可是動真格的。她爬到你身上。趁你不注意,她悄無聲息飛快地一跳。不一會兒,湊得夠近了,最後奮力一跳。你會被她吸幹,醫生,一滴不剩。蒂姬不吃你,她只不過吮你的血,把你吸幹,只剩下一層皮。要是你打算繼續穿這件花襯衫,醫生,我覺得這事兒還不至於馬上發生。”

韋林吉醫生往椅背上靠了靠。“我要五千塊,”他心平氣和地說道,“什麽時候可以拿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