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跳舞仍在繼續,但已沒有花樣和起止可言。芬還抽空沖她笑了笑。他的氣早生完了。她覺得自己馬上就要睜著眼睡著了。這時,她忽然注意到離舞場左邊不遠、靠近水的地方似乎有光在閃。她盯著那兒仔細看了看。那是一道極微弱的橘紅色的光,就在岸邊一塊往外突出的巖石上方。她站起身,裝作漫不經心的樣子往那邊走去,好像她正要回家。可接著,她卻猛地往灌木叢裏一拐,直奔那塊巖石而去。透過樹葉看到的那一幕,讓她明白自己的判斷是對的:那是一根點燃的香煙,而在它上方還聳著一個依稀可辨的人影。

在她考察過的所有土著人裏,她還從未見過一個喜歡離群獨處的先例。孩子們從很小的時候開始,就被告誡不能那麽做。如果你孤身一人,妖精會趁機把你的魂魄攝走,敵人會把你擄去。如果你孤身一人,你的思想也會變得邪惡。在他們的文化中,甚至還有告誡人們不能那樣做的格言。在塔姆部落,人們最常講的一句話是“連猴子都不會單獨外出”。巖石上的那個人就是贊本。他和塔姆部落其他的人不一樣,他不是蹲著,而是坐著,他把膝蓋稍微往上收了收,然後把上身伏在雙膝之上。他的眼睛正凝視著河對岸的某處。他有一身發達的梨狀肌肉,那是用給礦工們吃的大米和罐頭牛肉喂出來的。鞋子弄出的動靜總會比光腳走路的聲音大些,他應該聽得出是她,可他並沒有轉過身來,而是又把煙舉到了嘴邊。他身上仍穿著礦山上發的綠色長褲,沒有其他裝飾,沒有珠子,也沒有骨頭或貝殼。

在外考察,能碰上這麽一個消息提供者太難得了:他在部落文化中長大,後來因故離開過一段時間,因此他能從不同的角度來檢視他的族群,能把他們的行為方式與其他人群進行比較,尤其這個人還曾有機會接觸西方文化——她想不出有誰曾有幸在這麽偏遠的地方遇到過這麽棒的信息提供者。

她想朝他走過去。這種機會也許不會再有了。可她感覺他想一個人待著。她覺得她已經十分了解他的人生經歷:最初他是位少年英雄,後來被花言巧語騙上了黑奴船,在礦山裏遭受了非人的待遇;而冒險逃回來之後,他想方設法要將發生過的這一切都瞞著他的家人,因為在他們眼裏,他是勝利歸來的。但她很清楚,你覺得自己了解的東西從來都不是真的。而她就是想從他那兒了解事情的真相。所有這些從他嘴裏說出來會是什麽樣呢?她想,光他一個人,就夠寫一本書了。

她還沒來得及動,他突然轉過身來,直直地看著她,讓她走開。

她往回走了一半,才忽然反應過來,他剛才講的不是塔姆語,不是洋涇浜,而是英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