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獄

當莫德聽見走道上的腳步聲時,雙手不由自主地抓緊牢房的鐵柵。自從數年前他被送進死囚牢以來,這種情形已經經歷過五次。這段時間裏,他培養的一種憎恨情緒,已達到痛苦的敏銳點。

 

這種憎恨竟發泄給現在正走近牢房的人。此人叫奧裏夫,是監獄的典獄長,這時正由兩位警衛陪伴著。來人面部凝重,但表情裏有一種令莫德全身發冷的東西。他那表情充滿如同殯儀館管理員想在喪家面前顯出哀傷的虛假。

 

莫德準備接受最壞的消息。他由於自學的技巧,一再提出上訴,因而名噪一時,成為傳奇人物,但是現在他的運氣差不多完了。典獄長站在牢房門邊,開口說話之前,莫德覺得時間像是好幾分鐘。

 

“法庭已經駁回你最後的上訴,莫德,我剛剛和州長通過電話,他已經拒絕考慮最後的暫緩處決。時間恐怕已安排在明天上午。”

 

“恐怕,恐怕!”莫德嗤之以鼻,“自從進這裏以來,我第一次看見你快樂。每次你宣布延緩執行,我就看出你難過。晤,我不準備卑躬屈膝哀求,或捶胸頓足嚎哭,或給你任何滿足感,我要別出心裁,獨創一格,離開此地。”

 

典獄長轉身離開牢房。兩位警衛傑弗裏和韋恩卻留下來。他們都很喜歡莫德,但愛莫能助,只有沉默不語。他們想,在行大刑之前,沉默是最佳之策。

 

“莫德,我正為你難過。”傑弗裏鼓起勇氣說。

 

莫德不動聲色,保持冷靜,只有抓緊柵欄的手顯出他內心的激動。

 

現在是下午四點零五分。監獄執行死刑的時間是上午六點整。莫德的生命時限只剩下十四小時不到了。他曾依靠法律的漏洞延緩執行,想憑藉大眾輿論的力量判決說他已受夠折磨,免他死刑,但是國際上和本國內對這問題的反應,只是將他為爭取生命與法律爭鬥的消息刊出來。一年前,他是一位訴訟名人,如今,是位敗訴者。

 

莫德坐下來,兩眼凝視前方。他聽見的唯一聲音是翻閱報紙聲——兩位警衛均在讀報,都很不自在。莫德閉上眼睛,開始想到獄方為他提供的東西。藥丸會扔進桶裏,氰化物的毒氣就會無情地溢出來,使他死亡。

 

在大限來臨之前,他一生的經歷是否如猜想的那樣,一一浮現出來?

 

晤,假如會的話,那麽,那部心理上的影片將是不快樂的。他曾經欺騙自己,且又懷疑,為什麽要他花費如此漫長的時間和辛苦來爭取,為的是保留這一條一直是傷心可憐的命?

 

他從小就贏弱不堪,總是生玻他時常休學耽誤功課,因為經常臥床,不是肺炎,就是嚴重的過敏症,要不,就是胃部不適。醫生說,那是由於緊張所致,但他父親卻診斷為純粹而簡單的逃學方法,莫德嚴肅地想到父親,一個冷酷、從無笑容的男人,以機械師為職業,他逼使妻子藉酒澆愁,還憎恨病弱的兒子。莫德曾經想以調皮蛋來博取父親的關注,所以轉而犯些輕罪,至少,這是感化院的精神病醫生告訴他的。他的回憶被警衛走近的步聲打斷了。

 

“莫德,你晚餐想吃什麽?你可以隨心所欲點菜。我知道那種規則很蠢,一個人吃不下上的時候,卻要請人吃。”“今晚奧裏夫來不來這兒?”

 

警衛神色迷惑地,“不,典獄長已經下班,他明早才會來。”

 

“我知道他明早會來,他來監督執行,僅僅是職責,不含有其他意思。他真正是想看藥丸子扔進去。”莫德停了一會兒,好像在品嘗一個想法的滋味。

 

“哦,我告訴奧裏夫,我將以別出心裁的方式出獄,”他繼續說,“首先我要點一份大餐,而且要全部吃下去。你可以告訴奧裏夫,最後一餐,正是我所想要的,而且要昂貴的!給我一份青蛙加豬肉燉的羹,烤龍蝦,法國炸魚,小蝦沙拉,蘋果餅和咖啡。是的,也來點好面包,讓差勁的政府去付這份賬單吧!”

 

下午七點三十分,警衛把莫德的晚餐端到牢房來。警衛看到這些菜,感到反胃,不知莫德如何咽下去!“辦夥食的管理員哇哇叫,不過還是弄下來了,抱歉不能為你多做些什麽!”莫德一語不發,看著警衛從小洞裏塞盤進來。警衛回去看報的時候,莫德開始吃。

 

二十五分鐘後,當裏邊傳來巨大的氣喘聲時,兩位警衛跳了起來。他們沖到牢房前,等他們打開牢門時,莫德已經臥倒在地。他的面部腫脹,是青藍色,呼吸困難。

 

“韋恩,打電話給大夫和典獄長。”幾分鐘後,大夫揮走正在做人工呼吸的年輕警衛,檢查躺在地上的人。最後,他擡頭看典獄長,宣布說:“全停了。沒有脈搏,沒有心跳,沒有呼吸,瞳孔擴大,你的囚犯已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