逍遙法外

亨利·托曼非常得意,因為他殺了一個人,卻沒有受到懲罰。

 

他經常回味這件事,越回味越覺得自己了不起。他因此而做視那些蕓蕓眾生,覺得自己已經躋身於最聰明、最卓越的罪犯之列了。他是一個逍遙法外的謀殺犯!

 

只有一個人知道此事,那就是他的妻子路易絲。那天晚上,她正好在客廳裏。她清楚地看到兩個黑影走到陽台。開始是兩個人的身影,接著就只剩下一個了。

 

正是因為路易絲,他才殺人的。

 

他把司各特·蘭辛從陽台上推下去後,很擔心自己對付不了路易絲。女人是很情緒化的,她更是如此,這也許因為她是一個戲劇演員。有那麽一會兒,她的表現就像一幕戲裏的人物一樣:她驚呆了,瞪著大眼睛,一動不動。

 

但是,在警察到達之前,亨利已經讓她恢復了平靜。這實際上很簡單。他指出,不管她知道什麽,她都沒法證明。另外,她不想卷入一場醜聞中,不想讓自己的照片登在報紙的頭版頭條上,不想讓自己跟司各特的風流韻事成為人們茶余飯後的談資。再說,她還要考慮她的母親。老太太已經七十多歲了,心臟很不好。路易絲不想讓她的母親突然心臟病發作死去吧,是不是?

 

最後,路易絲屈服了。她老老實實地回答了警察的詢問,她的回答對亨利很有利。

 

她說,是的,那天晚上司各特似乎很沮喪。他已經好久沒有工作了,甚至連電視台的工作也不幹了。在晚飯前和晚飯中,他都喝了許多酒;在調查當中,其他人也證明,司各特最近喝酒喝得很厲害。

 

對屍體的解剖證明,那天晚上司各特喝了很多酒——這一切對亨利很有利。

 

路易絲說司各特心情不好,這並不是謊言。司各特最親密的朋友也證實,最近他的心情很抑郁,甚至有些絕望。最後,她描述了司各特煩躁地獨自一人走到陽台前的所作所為。她沒有提到亨利跟著他走到陽台一事。

 

她沒有提到那張照片。

 

正是那張照片引發了這一切,它是導火索,導致了這場殘忍的謀殺。

 

路易絲堅持說,照片根本沒有什麽特殊的含義,全是亨利自己嫉妒心太重,把事情往壞的方面想。那是司各特的一張大頭像,面露微笑,顯然是拍給經紀人和導演看的。上面寫了一段很誇張的獻辭,那是典型的演藝圈人的風格:“獻給我的女主角——你永遠的奴隸。”

 

路易絲向亨利解釋說,這話並沒有什麽特殊的含義,所有的演員都寫這一類的話,其中沒有任何真情實感。她和司各特的交情很一般,只不過在那個演季一起演過幾場對手戲,吃過幾頓飯,如此而已。

 

但是,任憑路易絲怎麽說,亨利還是不相信。亨利記得那些舞台上的愛情場面,記得在那個炎熱的夜晚,他在台下是如何地坐立不安。還有,當初路易絲在要不要跟他結婚這件事上,是很猶豫的——是不是因為她那時和司各特有曖昧關系呢?結婚後,司各特經常到他們家來,其頻繁程度讓亨利起疑心。路易絲說,這是因為司各特喜歡到別人家蹭飯。亨利不相信這種解釋,嫉妒和猜疑像癌細胞一樣咬嚙著他,直到他再也忍受不了那種疼痛。

 

就在這時,他在她的抽屜裏發現了那張照片,看到那張微笑的臉和那些肉麻的題詞,他知道,他必須幹掉司各特·蘭辛。

 

因為他無論是清醒還是睡覺時,都無法擺脫那張臉,那張臉似乎無處不在。他環顧四處,看到的全是那張臉,那張臉無時無刻不在凝視著他,甚至進入了他的夢中。那張臉越變越大,占據了他的生活,破壞了他的生活,他別無選擇,只能消滅那張臉的所有者。

 

只有這樣,他才不會再受那張臉的折磨。

 

警察最後一次離開的那天,他感到如釋重負,就像一個人終於把自己身上的腫瘤連根切除了。他對路易絲喊道:“它永遠消失了!我徹底消滅了司各特,就像他從來沒有存在過一樣。我再也不會看到他或想起他了!我徹底擺脫了司各特。明白嗎?”

 

她正視著他,這是她發現他是一個殺人犯後,第一次正視他。

 

她的眼睛很平靜,什麽表情也沒有。他知道,她仍然感到震驚。也許現在她對他已經沒有什麽感情了。但這沒有關系,這種情況會改變,他會促成這種改變的。現在司各特已經死了,他們會變得親密無間,會化為一體,這是他一直渴望的境界。

 

她開口說話了,她的聲音中只有好奇,她問道:“你真的這麽想嗎?你真的可以像什麽也沒有發生一樣繼續生活嗎?你會受到懲罰的,亨利。”

 

他非常生氣,現在是他的勝利時刻,她居然想要破壞他的美好心情。他很想打她幾個耳光。“別沖我說教,”他吼道。“我殺了你的情夫,就像我殺了那些威脅我們的野獸一樣。誰都會這麽做的,這是天經地義的事,哪兒談得上什麽懲罰不懲罰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