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一片荒地

“我奇怪,你怎麽還沒得SARS?”淩戈將筷子敲得餐盤當當響。

簡東平相信,無論是過去、現在還是將來,都不大可能有人在飯桌上跟他說如此惡毒的話,他當時正在津津有味地吃一盤活熗蝦,被無端指責後,他茫然地擡起頭看著坐在他對面的這個紅衣女郎問道:

“你什麽意思?”

“你以為把它們弄醉了吃,它們就不痛苦了嗎?它們還活著!你在吃它們的時候,有沒有考慮過它們的感受?它們也有生存的權利!”她對他怒目而視,口氣就像熗蝦們的代理律師。

簡東平認識淩戈已經有兩年了,當初老爸的好朋友林仲傑警官把她介紹給他的時候,說她忠厚老實,心地善良,他聽了這句立刻興趣大減,因為他知道,通常被人如此評價的女孩都不會太有吸引力。但見面之後,他卻驚喜地發現,24歲的淩戈其實是個身高165公分身材苗條的漂亮女孩,皮膚白白,頭發長長,說話挺直率,雖然是相親,她卻沒有刻意打扮自己,只穿了一件樸素的紅色夾克衫和一條牛仔褲。“林叔叔說你很挑剔,如果談不成,我不是白打扮了嗎?”她直言相告,他立刻就喜歡上了這個大大咧咧的小警花。

但接觸之後他才發現兩人在生活上的分歧不勝枚舉,興趣愛好更是相差十萬八千裏。別的不說,光說吃飯這件事,淩戈最討厭吃生食和活食,她認為這是殘忍的暴行,而簡東平卻特別好吃生魚片和活熗的海鮮,為了維護各自的飲食觀念,他們曾不止一次在飯桌上爭論過。

後來簡東平還發現,淩戈可能是他有生以來碰到過的最差的警察,不僅槍法差,武功差、膽子小,特別怕死,還分不清東南西北左和右,有時候還會忘記自己的警察身份,常常因為感情用事,在工作中幹些讓人啼笑皆非的事。

簡東平被搶白之後,再看看淩戈今天的臉色,他猜她一定又因為工作上的什麽失誤被領導訓過了。

“你又怎麽啦?”他懶洋洋地問道。

“什麽怎麽啦?我很好,好得很,再好不過了,再也沒比現在更好了,還能怎麽好?”她沒好氣地用筷子戳著餐盤裏的一堆豆芽,眼神卻直愣愣盯著簡東平面前的那盤熗蝦。

“到底什麽事?”簡東平問道。

淩戈把頭轉向別處,像在氣運丹田,簡東平靜靜地等著。過了足有一分鐘,她才開口:“我被停職了,他們說要讓我幹文職,說我不適合幹刑警。”

不出所料,只不過這次領導們對她的懲罰好像重了點。

“你闖了什麽禍?”簡東平心裏暗好笑。

“嗨,其實也不算什麽大事。”她說,每次她的開場白是這句話,簡東平就有種不祥的預感,通常她認為是小事的,別人必然認為是大事。

“你幹了什麽?!”他嚴肅地問道。

“上個星期三,我們接到一個女人的報警電話,她說自己把丈夫殺了,於是我跟小王一起趕過去了。到現場後,我們先檢察了一遍那裏的情況,隨後就請求支援。趁這空,我就跟那個女人談了起來。你不知道那個女人有多慘。”淩戈說到這裏停頓了一下。

“哦,那你做了什麽?”簡東平問道。

“我跟她說那個男人是該殺,殺得好。”

“還有嗎?”

“我……”淩戈說到這兒突然故作輕松地聳了聳肩,“我陪她哭了。”

簡東平正在吃一塊鹹肉,聽了她的話,那塊鹹肉應聲掉在他的餐盤裏。

“你陪她哭了?”他問。

“我還問她為什麽不逃走?”

簡東平無言以對,過了好一會兒,他才說:“我奇怪,你這種人是怎麽混進警察隊伍的?停職算是對你不錯的了!”

“這有什麽大不了的,我只不過問問她而已,又沒真的要放她走,不能私放犯人,這點常識我還是有的。可是,那個男人的確是該殺,你不知道那個女人有多慘!”淩戈竟然還理直氣壯,同時她沒忘記添上一句,“她就跟被你吃的這些活蝦一樣慘,她還沒喝酒呢,受折磨的時候腦子清醒得很!”

說話間,女警花已經淚光盈盈了。看來這盤熗蝦是沒法吃下去了。

簡東平招手找來了服務員。

“幫我把這些蝦放在一盤清水裏。”他對服務員說。

服務員沒聽懂他在說什麽。

“先給它們醒醒酒,等會兒我要放生。”簡東平若無其事地說。

服務員看他的目光,就好像他是一個剛剛從精神病院逃出來的病人。但最後,他還是以訓練有素的禮貌對簡東平說:“請稍等。”接著,他拿走了那盤熗蝦。

現在,你總該滿意了吧,簡東平看著淩戈心道。

果然,淩戈的口氣緩和下來。

“吃生食不好。”她低聲說,接著又問道,“你等會兒去哪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