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簡東平最後一次看見周謹是在2007年5月7日

那天是星期五,他開著他那輛北京吉普從浙江山區風塵仆仆地趕回上海,正碰上下大雨,又時近傍晚,路面交通堵得厲害,由於他所滯留的位置離家至少還有二十多公裏的車程,他決定先找個地方休息一下。

於是等到前面的車隊稍有松動後,他便把車開出大馬路,拐進了一條相對較冷僻的小道,他在一家便利店門口停下,在店裏買了一杯熱氣騰騰的速溶咖啡後,便悠閑地坐在玻璃窗前欣賞著外面的雨景。他的車被大模大樣地停在雨裏,當他正在慶幸這場大雨可以幫他省下一筆洗車費時,忽然,一個男人引起了他的注意。大雨中,那個男人穿了件褐色西裝正鬼鬼祟祟地趴在他的車窗上向裏張望。

難道是小偷?他的心一緊。

“喂,外面停的車是你的嗎?你快去看看!”便利店的店員似乎也發現了那個男人,她緊張地提醒他。

簡東平起身推門走了出去。他的車距離便利店大約五、六米,他走出店門的時候,便利的店的自動玻璃門還響亮地發出“叮”的一聲,他原以為這些響動已經足以驚動這個膽大妄為的小偷了,但誰知,小偷對外界環境竟然全不關心,他繼續趴在車窗前張望。看來沒什麽經驗,是個初犯,簡東平心想,他禁不住從背後打量這個小偷,西裝太大,顯得身材很小,很不合身的西裝下面配的是一雙白色運動鞋,穿運動鞋大概是為了行竊之後能迅速逃跑吧,鞋的尺碼很小,至少在男人中屬於特小型,也許是個孩子,簡東平想到這裏,緊張的情緒稍微有所緩解,他不喜歡跟人發生爭鬥,如果對方只是個一時起貪念的孩子,他決定把對方嚇走了事。

他上前拍了拍小偷的肩,對方立刻轉過身來,雖然時近傍晚6點,又是雨天,室外的光線非常有限,但便利店射出的一片白光還是讓簡東平把眼前的這個人看得清清楚楚。那張經過精心化妝的怪異的臉差點讓他倒退一步,他沒想到,眼前這個臉上粘著小胡子,男裝打扮的“小偷”竟然是他旗下的專欄女作者周謹。

簡東平在《信》周刊共負責兩個版面,其中一個是旅遊見聞版。三個月前,簡東平在自己的電子郵箱陸續收到了周謹的投稿。周謹的文章短小精悍,充滿情趣,寫的大都是她在投宿小旅店的所見所聞。周謹在電子郵件裏自我介紹說,自從大學畢業後,她就一直邊打工,邊在全國各地旅遊。簡東平覺得她文筆流暢,視角獨特,便約她寫專欄。至今,周謹的專欄《我的小旅店遊記》已經連續登載了8期了,大家反響都很好。

“嗨!簡編輯。”她若無其事地朝他笑了笑,見他盯著她看,便嬌媚地推了他一把,“哎呀,你看你,老是這麽看人家,人家都不好意思了。”

完全是她一貫的撒嬌口吻。

簡東平真不明白這個一看見男人就忍不住要作出親昵之態的女人為什麽要在臉上粘上假胡子,穿著這身難看的西服在大雨裏窺視他的車子。一時間,他懷疑自己遇見了精神病患者。

“周謹,你在搞什麽鬼?我差點沒認出你。”他說。

她沒有回答他,而是擡頭看看天色說了一句:“啊,今天的雨可真大啊。我都快成落湯雞了。”便匆匆奔進了便利店。

簡東平尾隨其後。

“你們認識?”店員疑惑地看著他們兩個。

“我們是朋友。”簡東平簡短地答道,隨後便回到自己的座位繼續喝咖啡。

周謹在便利店裏兜了一圈,最終買了一支帶貓咪頭的棒棒糖和兩支色彩斑斕的圓珠筆。大概從這個男性軀殼中冒出的純女性聲音已經店員搞暈了頭,更何況,她買的還是那麽孩子氣的東西,這更讓店員萬分疑惑,所以她結賬的速度慢了好幾拍,只顧看周謹了,但後者卻毫不介意,甚至還有些得意洋洋,簡東平簡直懷疑她這麽穿是在故意引起別人的注意。

“你今晚要去演戲還是參加化妝舞會?你現在看上去真象《雷雨》裏的周沖。”她在他身邊坐定後,他打量著她笑道。

“演戲?”她笑了笑,“一半對一半吧。”

簡東平剛想問她這句話是什麽意思,她便又開了口。

“簡編輯,等會兒送我一程吧。”她說。

“沒問題,你要去哪裏?”

“辛程路。”

“好像離這兒不遠。”簡東平想,如果不堵車的話,開過去大概15分鐘就夠了。

“遠是不遠,就是不方便。我本來乘車在同一個站頭換乘57路就行了,但到了之後才發現57路車站已經搬走了,問了好幾個人都說不知道。而且現在下那麽大的雨,想打個車也打不到。”她說到這兒,煩惱地嘀咕了一句,“怎麽偏偏選了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