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第4/25頁)

突然左邊傳來一陣響動,哈羅德一驚,馬上彎下身去,心跳倏然加速。他朝那幾棟樓的方向望去。一扇門開了,一個士兵出來了,快步跑到另一幢樓前,打開門走了進去。

哈羅德的心跳逐漸平靜了下來。

經過一片針葉林後,他順著下坡走到了一片凹地中間。在黑暗中,一個巨大的家夥擋住了他的去路。他看不清它的具體形狀,但在他印象裏,這個位置之前絕對沒有這樣的東西。再走近一點兒,他看到了一堵和他差不多高的環形水泥墻,墻頭上好像有什麽東西在移動,發出了低沉的嗡嚶聲,聽上去像是電動機的聲音。

這家夥一定是丹麥人撤走之後,由德國人建的。可之前怎麽沒看到呢?他轉念一想:有這麽多的灌木遮擋在中間,而且這裝置又建在低窪處,恐怕站在任何位置都很難注意得到——或許也只有從隔離區外的沙灘上才可能看見,而那裏又是禁區。

他擡起頭來想看得更清楚一點兒,可雨水卻打在了他的臉上,迷住了他的眼睛。但他實在是太好奇了,不甘心就這麽離開。恰好現在有點月光。他眯著眼睛再次擡起了頭。環形的圍墻上方是一張大鐵絲網,就像是一個超大的床墊。整個裝置仿佛是遊樂場中的旋轉木馬,幾秒鐘就能轉一圈。

哈羅德驚呆了。他從來都沒有見過這樣的機器,這可激起了他工程師的好奇心。它是幹什麽的呢?為什麽會旋轉呢?單憑它發出的聲音很難做出判斷——那只是推動整個裝置運作的馬達聲。這肯定不是槍,至少不是傳統意義上的槍,因為沒有槍筒。它很可能和無線電有關。

不遠的地方有人咳嗽了幾聲。

哈羅德本能地用雙手抓住墻頭,撐了上去,然後馬上趴低了身子。他在窄窄的墻頭上等了片刻。這樣太容易暴露了。想到這兒,他一躍而下,跳到了圍墻的裏面。他擔心自己的腳會碰到那個旋轉的機器。但無論如何,總該有一條道可以讓工程人員走到這個裝置的核心區域。他躡手躡腳地試探著,終於踏在了水泥地上。馬達聲更大了,他聞到了機油的味道,簡直連舌尖都感到了靜電。

剛剛是誰在咳嗽?可能是路過的警衛。風雨聲太大,哈羅德沒能聽見腳步聲。也正是因為有風雨聲,才蓋住了他翻墻時的動靜。但那個警衛會看到他嗎?

他緊貼著那堵墻,急促地喘著氣,想象著手電筒照到他身上那一刻。他不知道如果被抓到會有什麽樣的下場。德國人在村裏還算是友好的,很少有德國兵會擺出一副征服者的姿態來,相反,他們甚至會因為自己入侵者的地位而感到有些尷尬。他們可能會將他交給丹麥警方。他不知道會由哪個部門來接手這樣的案件。如果彼得・弗萊明負責當地的事務,那他一定會讓哈羅德死得很慘,好在他在哥本哈根當差。事實上,哈羅德最怕的不是警察局的懲罰,而是父親的怒火。他仿佛已經聽到牧師充滿挖苦的責問:“你翻到圍網裏面去了?你闖進了秘密軍事基地?在夜裏?就為了能少走點路?就因為在下雨?”

但沒有手電筒照到他。他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裏,盯著眼前那個在黑暗中運轉的機器。金屬網下面的邊沿上好像連接著沉重的纜線,纜線的另一端消失在了遠處的夜色中。這應該就是他們發送或是傳輸無線電信號的方法了。

幾分鐘過去了,守衛看來是走遠了。哈羅德再次回到了墻頭上,希望能再看看清楚。裝置的遠端,好像還有兩個深色的物體,個頭要比這個大家夥小一點,而且沒有旋轉。哈羅德想,這三台機器應該是一體的。他四周望了望,發現並沒有警衛的影子,便趁機跳到墻外,接著往前走。

月亮又藏到了烏雲後面。在黑暗中哈羅德撞到了一堵木墻。他又驚又怕,低聲罵了一句。定下神之後,他意識到這應該是之前那座航海學校的船庫。船庫早就廢棄了,德國人也沒重修,顯然它對他們沒什麽用處。哈羅德在那兒停了片刻,想聽一聽有沒有什麽響動,卻只聽到了自己的心跳聲。他決定繼續趕路。

很快地,他來到了圍網的另一端,翻過鐵絲網,直接朝家走去。

路上,他經過了父親的教堂。燈光從那排小方窗中透過來。這個時間怎麽還會有人?他走到窗前朝裏面看了看。

教堂的形狀狹長,屋頂低矮。在特殊的日子裏,這座教堂可以容納島上的四百多個居民,不過也只能裝這麽多了。成排的座椅對面是一個木制的讀經台。這裏沒有祭壇。墻上除了掛著一些鑲了木框的經文之外,什麽都沒有。

丹麥人對宗教並沒有那麽教條化,大部分的國民都信奉福音派教義。可到了大約一百年前,桑德島上的漁民開始轉向一些更為嚴苛的信條。最近三十年來,哈羅德的父親一直用自己清教徒式的生活作範本,盡己所能地用每周的布道督促人們恪守自己的信仰。在那雙充滿神聖之光的藍眼睛的注視下,每個舊習難改的人恐怕都難以遁形。不過牧師的信仰雖是堅若磐石,但他的兒子卻並不是信徒。哈羅德在家的時候雖會去教堂幫忙——主要是怕傷父親的心——但心裏卻存著異議。他對宗教本身的概念還不清楚,不過至少他知道自己並不相信有一個所謂的上帝,會定下那麽瑣碎的規則和那些報復性的懲罰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