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二

辛妮德想動動胳膊,但它們被牢牢地綁在病床邊,於是大聲叫嚷起來。

一名護士跑進來,迅速增加了辛妮德右臂上注射液的強度。在藥物作用下,她再次緩緩陷入昏迷,此時一名醫生也來到辛妮德床邊。

“可憐的家夥。”他說。

護士看著他,困惑地說。“你說的可是一個想炸掉滿客飛機的女人,一個殺掉自己家庭醫生的女人。可憐?我可真不覺得!”

醫生嘆息著點點頭。“正是。”他低聲說,然後離開了房間。

護士低頭看著雙眼緊閉的病人,辛妮德此刻的呼吸淺而均勻。你最好死掉,她心想。然後關掉燈,帶上門離開了房間。

辛妮德睜開眼睛,慢慢地掃視房間。房間裏又只剩下了她一人,她這才用牙齒吃力地扯掉手臂上的注射液。

誰他媽都別想對我下藥

她在想,自己曾經逃出過醫院病房,這次肯定還能逃出去。精神病院可能多少有點兒挑戰。不過她還有什麽好顧慮的?

她仿佛又回到了德裏的伯格賽德區,低頭看著滿身彈孔的好朋友們。這讓她意識到自己不能再待在這個鬼地方了。

過去的幾個夜裏,她盯著病房的天花板,所有事情前所未有地清楚。從前的記憶一點點拼湊完整,令人五味雜陳。盡管不情願,但這復雜拼圖裏遺失的碎片終究還是痛苦、無情而堅定地回到原位。

瘋了?自殺?老娘才沒有!

***

喬恩·斯蒂芬森看見13號渡輪逐漸駛近運河邊的碼頭,隨即展開行動。

他跟在另外三個人的後面,一對中年夫婦和一個老女人,等著登上這輛即將帶他回城的船。三人都回過頭來看他,他知道他們奇怪自己怎麽會出現在他們的島上,他試著無視他們。看到渡輪抵達後,喬恩松了一口氣,然而船上並沒有擠滿可以幫他打掩護的乘客。

“你不是當地人吧?”在他前面登船的老女人詢問道。

這個冰島人笑道:“來觀光的。”說罷迅速移動到船尾,緊緊地抓著帆布包。他摩挲著下巴,才發現胡子已經長了四五天了。不算壞事,如果他的臉會出現在通緝海報上的話——他覺得這是毫無疑問的。

他花了好一會兒來理清頭緒,唯一的合理解釋就是他的俄羅斯老板想除掉他,因為他知道得太多了。他們能心血來潮除掉德弗赫,為什麽不能除掉自己呢?

這個冰島人頭一次感到如此孤獨和脆弱。

讓他們去死吧!

對方所要求的他全都做到了,甚至還做得更多,而這就是他的下場。幹掉挪威人以後,喬恩的任務就已經完成了。他想回家,然而內心深處卻預感這將永遠不可能發生。隨著渡船緩緩經過瑟多薩小島,向著大運河入口航行,他漸漸接受了自己命運未蔔的事實。

他靠在木頭長椅上,突然看見了奧卡拉漢的臉,嚇了一跳的他換了個位置好讓自己讀到報紙上愛爾蘭人照片下方的頭條標題,然而他還沒來得及看,旁邊的乘客就換了版面。

奧卡拉漢什麽都不知道,因為我什麽都沒告訴他。他需要知道也只有受雇行刺這個事實。以前的他並未構成威脅,現在當然也不是。

喬恩本應該為這個想法感到釋懷,但他沒有。他盯著湖面,心裏想著自己踏進城市的那一刻,等待他的將會是什麽。那是個他承擔不起的風險。

渡船終於抵達了大運河的第一站,他站起來準備下船,旋即又改變主意坐了回去。抵達雷雅托大橋的時候,他仍然猶豫不決。又過了兩站,他還是沒有決定。渡船最終抵達了終點——聖西爾維斯特羅。

他和其他乘客一同走下船,隨後發現了一個機會——在那對老年中國夫婦反應過來之前,直覺便促使他走上貢多拉船坐在二人旁邊,吩咐船夫開船。

“兩個人,”船夫擺擺手說道,“只能上兩個人。”他一邊解釋,一邊指著那對一臉困惑的夫婦。他們已經預定了從雷亞托橋下到聖馬可廣場的浪漫之旅。

“就破個例吧。”喬恩回答,看都沒看身穿傳統服飾的船夫一眼,打開了帆布背包。可這個年近五十的男人通常不會跟人多費唇舌。“走!”

“規矩就是規矩,”船夫十分堅持,“你想害我丟掉工作嗎?貢多拉有的是,看看你周圍。”

“我已經上了這艘,所以破例吧。”喬恩盡量保持平靜的語氣,摸索到了背包裏的手槍。“誰都不想惹麻煩,對吧?”

船夫的視線立刻落在手槍上。他瞥了一眼中國遊客,發現那兩人似乎全然沒有注意到眼前危險的一幕。他又看了一眼喬恩,發現自己別無他選,只好把船推下了運河。

“你們不介意我一起吧?”喬恩轉身對夫婦露出最燦爛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