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第6/10頁)

批復落款是委員長侍從室,說它是委員長的口諭也不為過。海塞斯看了批復後自然明白,所謂“深入挖掘,實據在握”,就是要他破譯密電。捉奸捉雙,白紙黑字才是證據。

哼,一群臭官僚!

海塞斯在心裏罵,他想對他們說:敵人這是在於盜賣一個國家的大買賣,派出來的自然不會是個小毛賊,用的密碼更自然不會是小毛賊玩的把戲。少老大是小毛賊,所以才玩那種破玩意,被陳家鵠一眼識破。經驗告訴他,特三號線的密碼一定是高級的,他們敢接二連三連篇累牘地發長電便是證據。可以想象,那些電文裏鋪排著一個個收買汪精衛良心的誘惑、道理、條件、許諾……但要具體看清楚這些誘惑、道理、條件、許諾,你們得需要耐心。一般來說——正常情況下,等你們看清楚的時候,他們的買賣,成交也好,斷交也罷,已經結束了。這就是一個破譯家的命運,也是密碼存在的價值所在,就是:正常情況下,在保險期限內,你無論如何也難以敲開密碼的牙關。

那麽破譯家是幹什麽的?他們整天面壁苦思,搜腸刮肚,其實是在追索一個“非正常”,或者說是在追尋一個“大天才”。大天才就不說了,那是芝麻稈上結西瓜,可遇不可求,誰遇到了誰就可以改變世界,貪奪天功。這沒道理可說,你只有瞪大眼欣賞,拿起筆記下來,傳下去。所謂非正常,就是言鄉必失,就是吃飯漏飯,你把對方在使用密碼過程中犯的錯誤揪住了,然後順藤摸瓜摸到人家心窩窩裏去了。

海塞斯覺得二十年前自己是個大天才,坐地生風,平地拔樓,莫名其妙地破譯了日本、歐洲各國幾萬份電報。尤其是當時日本的外交密電,那麽古怪、深難的一部密碼,他居然在汽車旅館裏,同一個來自賓西法尼亞的鄉村女教師的一夜情中獲得了寶貴的靈感。他至今記得(終生不會忘記),靈感降臨時他正在自上而下親吻女老師的腹部(剛從挺著兩只梨形乳房的胸部滑下來),他仿佛就是在她那個淺淺的肚臍眼裏拾到了九霄雲外的靈感。

不可思議啊。

不可思議啊!

今非昔比,回想起這一切,海塞斯如在夢中,不相信這曾經是他活生生經歷過的,甜滋滋品咂過的。他不會對任何人說,但在心裏他時刻都在對自己說:你已經回不到從前,你的演出結束了,現在是陳家鵠的演出時間了……陳家鵠讓他看見了自己的從前。但同時他又自負地認為,陳家鵠不如二十年前的他,因為他總覺得,或者說他懷疑,陳家鵠之所以能這麽神奇地三次破譯日本密碼,一定跟他曾師從炎武次二的經歷有關。換言之,他靠的不全是才華,而是他的經歷,他的運氣——剛好碰到他導師在參與研制日本密碼。

平心而論,從特三號線密集的電報流量中得出結論:敵特已派人抵渝與降和派媾和,本身已是一種破譯。許多破譯一般也就是進行到這個層面,甚至有些情況也只需了解到此便夠了。比如海塞斯到黑室接的第一單任務就是這樣,當時五支日軍圍困武漢,武漢大本營急於想知道哪一支部隊會率先發力打頭陣,海塞斯正是通過分析五支日軍的電報流量得到結論:敵二十一師團將打頭陣,前線部隊因此重新布防兵力,有效地阻擊了敵人進攻,延緩了武漢沉陷的時間,從而使大批軍工企業得以順利轉移到後方。

現在一號院不滿足於此,要你更上一層樓,要你把每一份電報白紙黑字寫出來,這談何容易。等著吧,海塞斯心想,你們耐心等著,反正陳家鵠可望近期康復出院,等他來給你們交卷吧。

這是陳家鵠醒後的第六天。

醫院傳來消息,陳家鵠後腦勺的傷口今天已經拆線,傷口愈合情況良好,他精神狀態也不錯,已經在看書。雲雲。陸從駿聽說後,激動得差點當即趕去醫院看他,可當時因為另有一件事懸而未決,老孫可望中午回來給他回音。所以,他決定先等老孫回來,把“懸而未決的事”敲定後再去看他。帶著好心情去。

一點多鐘,老孫略為推遲回來,但消息是好消息:他已經跟重慶飯店的王總見了面,很投機,對方很願意支持他們工作,現在一切都按他們預想的方案在推進。就是說,懸而未決的事定了音,而且是悅耳動聽的音。陸從駿覺得今天真是個好日子,當即喊上海塞斯,去醫院看陳家鵲去了。

果然是帶善好心情去的。

兩人高興而來,結果掃興而歸。

也許,陸從駿來的時候是希望借今天這個好 日子添喜,前些天他陸續來過醫院幾次,但陳家鵠 始終情緒低落,不想跟他交流。這兩天他在山上開會,昨天下午才回單位,已經三天沒來看陳家鵠 了。土別三日,如隔三秋。還有個說法:士別三日, 當刮目相看。他相信,今天看到的陳家鵠一定可以 “刮目相看”,因為醫生說他都已經在看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