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2節

我的職業注定我有些遊手好閑,喜歡遊山玩水。我在浙江沿海長大,生於六十年代,小時候,只要夜空中出現什麽異常的燈火,我們都會把它想象成是台灣飛機在空降特務。所以中國那麽多省市,台灣是我知道的第一個外省,比北京、上海都還先知道。那時我總把台灣想得很近,感覺就在山嶺的那一邊,長大了一定可以去看看。但對我們這代人來說,其實是離世界很近,離台灣很遠,你可以輕松去美國、阿根廷、冰島、澳大利亞……卻不一定去得了台灣,雖然它是我國的一個省。這麽難來的地方來了當然要好好遊玩一下,我訂了一個五日遊計劃,台北、高雄、新竹、桃園、阿裏山、綠島……然而,每到一個地方,再美的景色都驅散不了老太太的音容,才玩兩天下來,我筆記本上已經記有五大問題和一些小問題。五大問題分別是:

一、老鱉是怎麽將情報成功送交組織的?當時他已被敵人全天候監視,而且整個事情發端就因為那天晚上他傳情報給老漢時被敵人截獲,那麽此次傳遞又憑何保證不給敵人截獲呢?

二、老人家幾次說到,她發現李寧玉在用她的筆跡傳情報後非常恨她,後來決定不告她並幫她把三只藥殼子放回原地,是因為她怕李寧玉反咬,可最後李寧玉死了,其實已經不可能反咬她,她又為何還要幫她?

三、事後肥原把軟禁在裘莊的人,包括張司令和部分工作人員都帶走了,去了哪裏?那些人後來均下落不明,是怎麽回事?是生是死?

四、肥原到底是被什麽人殺的?

五、老人家對潘老的情緒為什麽那麽大?是不是以前就有什麽過節?

這些問題像毒癮一樣糾纏著我,讓我無心觀光,一心想去見老人家。幾經聯系均遭拒絕。到了第四天,絕望之余,我索性搭乘出租車私自闖去,可謂毒癮發作,無法無天。老人家正在花園裏納涼午休,看到我不期而至,驚詫之余,她像個普通老人一樣,搖頭嘆息,喃喃自語地費勁。我沒有道歉,因為我知道道歉只會喚醒她犀利的心智,對我不利。我略施小技,先聲奪人:

“我不請自來,是因為我覺得您有些說法經不起推敲。”

“怎麽可能?”這一招果然靈,老人家出招就是辯解,“我說的都是事實。”

我要的就是她的辯解——良好的開端預示我將不虛此行。

果然,老人家對我提的問題很重視,幾乎大大小小都作了認真回答。只有最後一個大問題,就是她對潘老的情緒問題,她顯得頗不耐煩,只丟給我一句話:“你別提他,提起他我就心煩!”

我感覺兩人以前一定有過什麽過節,但有什麽事會讓一個古稀老人依然如此不能釋懷?我人到中年,已經越來越相信一個哲學家的話:時間會消逝世間所有人為的顏色,包括最深刻、最經典的愛恨情仇。也許借用哲學家的話可以擾亂她的陣腳,引發她一吐為快。然而我實在不忍心,我已經很滿足了,有些東西捅破了也許還沒有封存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