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6節

看什麽呢?

王田香建議:看他們的字。就是說,驗筆跡。

這倒是個不錯的主意,肥原也想過。只是,一則,以他業有的經驗看,在對方有備的情況下,驗筆跡的效果往往不大靈。現在對方是驚弓之鳥,你突然神經兮兮地喊他們來抄個什麽玩意兒,他們能不警覺嘛。警覺了能靈嘛,靈不了的。二則,肥原還嫌它麻煩——甕中捉鱉,何必這麽麻煩?現在看還真不是那麽簡單。復雜著呢,該說的好話說了,該唬的也唬了,該騙的也騙了,居然並無結果——既不見人屈服自首,也沒人確鑿地檢舉。雖說有點目標,畢竟沒拿到證據,嫌疑而已。這種情況下,為了取證,為了明辨是非,肥原也不嫌麻煩了,決定驗一下筆跡。或許有意外收獲呢,他想。

怎麽驗?難道就直截了當地來?不行的。肥原告誡自己,不要操之過急。心急吃不了熱豆腐。心急是情商過高的表現,而情商過高要導致智商下降。像肥原這種屬於智囊團一級的人物,最要人誇他智育發達,也最怕被人拿住弱智的把柄,怎麽能做傻事?凡事都要有個最好的方案,暫時沒有不等於過一會兒也沒有,今晚沒有不等於明天也沒有。也許散個步,睡一覺,做一個夢,沒有的東西就會從沒有中——虛無中——黑暗中——生發出來,他們的老祖宗不是說,凡事都是由空虛而生……

按王田香想,驗筆跡是多容易的事嘛,只要按老鬼紙條上寫的你在上面念,喊他們在下面聽寫即是。說得輕巧!如是這般,容易是容易,但難保勞而有功。為了確保勞而有功,肥原把它整得復雜死了,自己苦思冥想不說,王田香和白秘書更是受苦,光一個準備工作就挖空了心思。做什麽?創作一封信。是的,是創作一封信。肥原苦思冥想出來的方案是,以吳金李顧四人的口吻,給各自家屬或親人書信一封。信的中心意思是:在外公幹,給家人報平安。字數在一百字左右。

這有何難?

難的在後面,在要求裏:這封信裏必須包含老鬼發出的紙條上的十九個字!這有點帶鐐銬跳舞、梅花樁上擺擂的意味,蠻考人的。好在白秘書的筆力和想象力上乘,信創作得很見水平,又是按時交卷的。肥原看罷,高興地給了個滿分。

有了這封信,驗筆跡就不叫驗筆跡了,叫什麽?給他們家人報平安啊。可為什麽不讓他們自己寫?那是怕他們擇言不慎,泄露機密。總之,是可以勉強說得通的,再加上具體實施時采取一些適宜的愚人措施,基本上可以保證蠱惑人心,達到麻痹他們之目的。

所謂的愚人措施有三:第一,出其不意。事先什麽都不說,保密,把人喊下來後再道明事因。第二,化整為零。四個人分頭下來,一個個來,造成一種唯你獨有的錯覺。第三,當場口授,邊想邊說,知前言而不曉後語,感覺是臨時擬定的。此事由白秘書主持,地點是在會議室,性質是欺騙,是暗的。別以為這就完了,沒呢,才一半。當你從會議室書罷信出來,還要被客廳裏的王田香請去對著老鬼的原話(速告老虎,201特使行蹤敗露,取消群英會!老鬼。即日。)連抄三遍。這就是明的了。有明有暗,才玩得轉。

從時間上說,抄三遍原話的時間和記錄一封信的時間差不多,所以可以搞流水作業。就是說,你下樓來,先去會議室照白秘書口授書信一封,然後再到客廳來抄原件,同時第二個人又去會議室書信……一時間,吳金李顧,上樓下樓,出門進門,寫信抄話,樓裏呈現出一派繁忙景象。

其間,張司令也趕來湊熱鬧,他是專程來給肥原送電報的。這兩天電訊科與南京的無線電聯絡頻繁,像昨天出來五個聯時(聯絡時間),往來電報六封。這些電報內容大多是關於老K行蹤和松井對此事的相關批示。一個小時前張司令吃罷晚飯沒事,順便去電訊科看,恰好遇見他們剛收到一份重要電報,內容如下:

急電!

據悉,老K已抵滬,估計今晚可潛達杭州,務必按計行事,不要輕舉妄動。

張司令覺得這份電報很重要,便親自送來了。

肥原看罷電報,算了一下時間,老K前天早上從西安出發,比預計早一天到上海,估計他一定是直接坐火車過來的,沒有在武漢逗留。張司令說他也是這麽估算的,來之前已經在火車站加了兵力,嚴密監視。

“監視有什麽用?”肥原說,“你又不認識他。”笑了笑又說,“就是認識他也沒用,我們現在不能抓他。你交代過吧,不能抓他的。”

“交代了,交代了。”司令滿口應承。

“讓他來吧,”肥原整理著剛收上來的驗筆跡紙條,一邊說道,“來了就好,我就怕他不來。來了就說明他還不明真相,上鉤了,也說明你張司令有望立大功了。暫時我們可以什麽都不用管,只管守好鳳凰山,守株待兔。你看著好了,到時候你會都見到他們的,就像這些玩意兒可能會告訴你誰是老鬼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