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5節

來日果然是個好天氣,日頭早早地擱在錢塘江上,亮得發青,像輪明月。早晨的太陽沒有熱量,但有力量。大把大把的陽光,如風似氣,一個勁兒地往窗洞和縫隙裏鉆,鉆進了肥原的被窩,驅逐了他的睡夢。所以,盡管夜裏睡得遲,他醒得還是蠻早的。醒了,只覺得渾身無力,不想起床,顯然是昨晚酒喝多的緣故。他記不起酩酊大醉中有沒有玩小姐,卻記起了幾年前發生在這裏的很多事。其實肥原是對裘莊太熟了,早些年……不過這是他的秘密,他不會跟任何人說的,包括王田香。

王田香起得更早,起來後一直在隔壁的竊聽室裏聽肥原的動靜,等他醒來,一邊把昨天晚上的竊聽記錄從頭到腳看了個遍。記錄一頁紙都不滿。就是說,他們幾乎沒說什麽話。但也出現了兩個情況:

一、散會後(王田香做給各家屬看的會),吳志國把顧小夢單獨叫去房間,請她好好回憶回憶。言外之意有那麽個意思,想動員顧小夢幫他證明,他確實沒進過李寧玉的辦公室。但沒有達到目的。從記錄上看,顧小夢只有一句話:相信我,吳部長,我會把事實如實向組織匯報的。言簡意賅,又有點義正詞嚴。

二、過了一會兒(記錄上表明相隔一分四十一秒),顧小夢回到房間,即把吳志國剛找她去聲援的情況如實告訴了李寧玉。王田香很想看到李寧玉會作何反應,但記錄上沒有李的片言只語,只有一句綜述:李沒說什麽。值班員解釋道,李寧玉當時確實沒說什麽話,只是嗯哈幾下,即支開話題,叫顧小夢去洗漱,連一句答謝的話都沒說。

情況似乎就在這裏:一個是顧小夢對李寧玉為什麽這麽好,寧願為她出賣吳部長;二個是李寧玉明明得了顧小夢的好,卻不答謝,給人感覺好像兩人蠻有私交的,有些東西不需言傳,意會即可,神交呢。想到李寧玉平時那個德行,冷漠又傲慢的樣子,王田香又覺得下此判斷為時尚早。都是在一個樓裏上下班,平時低頭不見擡頭見的,王田香對各位的性情大致是了解的。尤其對李寧玉,兩人曾有過一次小摩擦,讓他對李寧玉所謂的不徇私情——冷漠又傲慢——的德行,深有領教。那是年前的事情,說來簡直可笑,有一天他和李寧玉合用一輛車去外面辦事,李寧玉替機關采購了不少文具用品,他幫著搬上車,順手拿了一本筆記本,有點近水樓台的意思。這是個多小的事嘛,兩人一起出門辦事,他順手牽羊,你做個順水人情,有什麽大不了的。李寧玉卻硬是大了,橫豎不從,叫王田香甚是難堪。

對這樣一個人,靠現有的東西,王田香覺得還真不能下什麽判斷,正如你不能因他們之間的那點小摩擦,來判斷他倆以前有什麽過節似的。其實,兩人以前沒有任何隔閡和過節,不好也不惡,不親也不疏,正常的同事關系。客觀地說,摩擦之前王田香對李寧玉是有些好感的,起碼是好感大於反感。之後王田香才開始對她有些反感,私下裏常說她是個假正經。說是這麽說,真要以此來做什麽決斷時又不那麽敢說了。現在敢說的只有一點,就是:顧小夢對李寧玉有私心,有偏愛。

王田香決定將此情況匯報給肥原,讓他去分析、定奪。

肥原沒聽幾句就擺了手,制止了。肥原不感興趣。肥原說:“你還是聽我說吧,並照我說的去做。”他說了三點:一、叫王田香馬上過去,帶他們去吃早飯;二、告訴他們,他肥原昨晚去城裏了,至今未歸,何時歸也不知;三、通知白秘書,讓他吃罷早飯便安排人在樓下會議室裏談話,一個個談。

談什麽?

當然是老鬼——誰是老鬼?

肥原說:“自首也好,檢舉也好,每個人都要給我說出一個老鬼。”這是要求,原則是暢所欲言,不要有避諱,“可以隨便說,說錯了不追究,不記錄在案。不允許傳話,更不能搞打擊報復。但不能以任何原因、任何方式推諉不說。”

說到底,關鍵不是說什麽,而是要說,要有態度,要人人開口,人人過關。

很顯然,肥原準備把白秘書推上前台去吆喝,自己則躲在台後冷眼旁觀,暗暗觀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