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第3節(第2/3頁)

確實,敵人已經對孩子下手,我們卻一直找不到破壞敵人行動的任何招術。我們像一群困獸,困得太久了,瘋了,明知被圍在鐵籠子裏出不去,卻還是徒勞又拚命地想撞破鐵籠子,結果差點把自己撞死。我們事先都不知道,靜子的孩子晚上其實是和靜子睡在一起的,我開門進去後孩子在黑暗裏叫我媽,把我嚇出一身冷汗。幸虧當時孩子已經快睡著了,迷迷糊湖的,沒有辨認出來,我及時把他攬在懷裏哄他睡,他也很快睡著了,要不真是闖禍了。因為有孩子在身邊,我其實什麽事也做不成。本來,我還想溜到對門的醫院去瞧一瞧,尋一尋暗道。可那天我真是額頭上長了黴,運氣背得很,騰村一直在跟院長下棋,小野因此不敢去睡覺,老在走廊上踱步,走來走去。騰村辦公室裏燈火通明,外面走廊上燈火不滅,我根本沒機會過去。後來,我是從廁所的窗戶裏爬出來的。

按計劃,靜子也應該從廁所裏爬窗回去,否則一夜回來兩個“靜子”,事情就敗露了。為此,老金那天晚上不得不用安眠藥,把靜子留到天亮前才把她叫醒。據老金說,靜子醒來時看天快亮了,急得直哭,因為她怕這麽遲回去被斷手佬遇見匯報上去。老金說:“我看她這麽急壞了的樣子,就給她出主意,讓她從廁所爬窗回去。”在老金的遊說下,靜子最後果然爬了窗。靜子手上有大門鑰匙,有時回去斷手佬睡著了,或者去上廁所了,她會自己開門進去。所以,她回去斷手佬沒看見,這不足為怪。該怪的是,那天我們運氣太差,幾個人忙碌一夜,結果一無所獲,白冒了一次險。

情況就是這樣,雖然我們挖空心思,費盡心機,甚至不惜頻頻涉險,但局面依然沒有改觀。迎春行動陷入僵局!我們心裏都急得冒火星子,尤其是二哥,作為新任的老A,他很想打破僵局,立功爭個表現。一天晚上,二哥對我說:“我決定給幼兒園捐一筆款子。”我問他:“目的是什麽?”他說:“只要他們接受了我的捐款,我要求進去看看孩子們不過分吧。”我說:“看了又能怎麽樣?除非你能捐一個人進去。”他說:“一回生,二回熟,只要讓我進去一次,就有第二次。”我說:“進不了醫院,進去也是白搭。”他說:“我也可以給醫院捐一批藥品。”我說:“那可能會打草驚蛇,騰村會由此對你我產生警覺。”此時我跟二哥是夫妻關系,我總覺得這麽做容易讓騰村對我們產生看法,勸他別這麽做,但他還是私下約見了靜子,表示了要捐款的意圖。要不是靜子後來出了事,這事正常推進下去,我們很可能會因此付出代價——即使騰村不懷疑我們,至少我們要付出相當一筆款子。以靜子後來給我們提供的情況分析,這筆款子肯定是白付的,不可能產生任何回報。事實上,自黃藥開始進入試驗階段後,騰村已經下了死命令:不準任何人以任何名義走進幼兒園,包括野夫在內。別以為野夫身居要職,有多麽了不起,在騰村眼裏不過是個無足輕重的小角色,連走暗道的資格都沒有。大門不能進,暗道走不了。從此野夫跟幼兒園無緣了。

是二哥私下約見靜子的第三天晚上,哦,我真希望我在講的是一個虛構的故事,這樣我一定會省略掉這個黑夜。這天夜裏,靜子被騰村強暴了,也是這天夜裏,老J永遠地離開了我們。我是第二天早上,剛到辦公室時即得到消息:老J犧牲了!電話是小紅給我打來的,她用暗語告訴我這個消息,把我肚子裏的小東西都嚇著了,我當即感到下腹脹痛,並且幹嘔起來。都說懷孕初期孕婦會出現幹嘔現象,我卻從來沒有過,即使阿寬走的那陣子,我那麽痛苦也沒有出現這種現象。這是第一次,我感到陌生又恐懼。劇烈的幹嘔把我變成一個無腿的人,我席地而坐,兩眼冒金星,冷汗從心裏冒出來,臟腑擁堵在喉嚨裏,整個人成了一團衣服,蜷縮在一起。小家夥就是這樣第一次向我“報到”的,想來這是不是一種不吉利的暗示呢?

第一天恰好是每月換密碼的日子,上午我去鬼子那兒領取密碼,下午周佛海來局裏搞調研,我和老金都走不開:即使沒事也不能走,再說又怎麽能沒事呢?我忙碌了一天,直到晚上才回家。回到家裏,我看到二哥一個人坐在客廳裏,天黑了,他也沒開燈。我開了燈,發現他臉上都是淚水,地上都是煙頭,見了我直搖頭。他說:“老J犧牲了。”我說:“我知道了,是怎麽回事?”他說:“我派他去幼兒園摸暗道……是我把他害了。”說著嗚嗚地哭出聲,狠狠地捶自己的胸脯,傷心極了。

老J是個好同志,無私無畏,有膽有識,待人誠懇,本領高強……想到這麽好的一個同志走了,死無葬身之地,我心情陡然悲傷起來。老J的犧牲使我懂得——更加懂得了,成為不死,那不是我們地下工作者的願望,因為那很不真實,很渺茫。正如阿寬在詩中寫的一樣:清晨起來看自己還活著,那是多麽幸福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