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2節

我真希望,我是在講述別人的故事,比如講講老J的事,我心裏會覺得特別來勁。可終歸,這是我的故事。不,這不是故事,這是我的經歷,我的過去,我的感情,我的記憶。我在回顧一段歷史,我只能說我自己經歷的點點滴滴。但有時,我覺得它又是個故事,因為太曲折了,太不尋常了,愛恨情仇,悲歡離合,生死離別,榮辱興衰,家苦國難,都在我一個人身上發生了。我的經歷就像一個虛構的故事,現在這故事正在往一個淒楚的方向進展,越來越像個悲劇故事。我說過,在一個無限的期限內,我知道所有的人都會發生所有的事,所以,所有發生的事我都能接受。

但阿寬走了!

這件事我怎麽也接受不了!

很長一段時間,我一直不相信阿寬已經離我而去,每天睡覺前我依然與他絮絮叨叨,依然吻他——他的衣服,他的帽子,他的手槍,他的手絹,他最早送我的玉佩,他後來送我的項鏈,他殘留在枕巾上的發絲、汗味、頭屑……他真的沒走,他給我留下了太多東西,每一樣東西對我來說就是活生生的他,我對一樣樣東西說話,一遍遍親吻著它們,感覺到阿寬依然在我身邊。只有在半夜被噩夢驚醒,我想鉆到阿寬懷裏痛哭時,沒有一雙手抱我,替我拭去眼淚……

哦,阿寬,你真的走了嗎?

啊,阿寬,你怎麽能走呢?

阿寬,你的任務還沒有完成,你怎麽能走啊!

阿寬,我們不是說好的,等我們完成了任務,粉碎了敵人的春蕾A級行動後,我還要給你生一個孩子,如果是男孩我來給他取名,如果是女孩,就由你來取。可是,阿寬,你在哪裏?

阿寬,你記得嗎?你答應過我,等我們趕走了鬼子,你要帶我去遨遊世界,住世上最差的客棧,看世上最美的風景。可是,阿寬,你在哪裏?我找不到你。

阿寬,你真的走了嗎?

阿寬,你怎麽這麽快就走了呢?

阿寬,阿寬,你怎麽舍得丟下我呢?

阿寬,阿寬,我恨你恨你恨你恨你啊,阿寬……

可是,阿寬,我更恨我自己,我恨自己恨自己恨自己啊!我知道,是我害死了你,我要是不要那個該死的吻,你不會有事的。都是我不好啊阿寬,我太任性,太沖動,沒有聽你的。可是,我那麽長時間沒有見到你,我真的很想你。你知道,我每天睡覺前都要吻你的,那麽長時間沒看見你,見了你我真的有些控制不住。都是我不好,阿寬,我怎麽會這麽傻?

阿寬,你會原諒我嗎?別,阿寬,你別原諒我,我永遠也不會原諒自己,我要接受懲罰!我已經在接受懲罰,沒有你的日子,每一天,第一刻,我都是在懲罰中過去的。要不是為了神聖的使命,也許我早就去了你身邊。我寧願與你一起做鬼,也不要一個人活在世上。沒有你的世間,比地獄還要陰冷,還是恐怖,還要折磨人……

我知道,一切都在我吻阿寬的那個瞬間注定,不可挽回!

事情是這樣的,皖南事變後,國民黨迫於國際輿論的壓力,暫時收斂了對我們的地下清剿行動。但是王木天不甘心,或者說,他找到了更下作無恥的伎倆。其實,那時周佛海確實在對重慶暗送秋波,王木天就勾結他,利用他的力量對我們實行公開清剿。好在我利用革老父女對我的信任和重用,給他們下了不少爛藥,制造了一些假情報,致使他們對我們地下組織的真實情況了解不多不深,否則我們真的會受到重創,畢竟這是在南京,周佛海手上有軍隊,有警察,隨時隨地可以抓人殺人。但阿寬的目標太大了,王木天早知道他在南京,朝思暮想要把他挖出來,以討戴笠的獎賞。周佛海知情後也是如獲至寶,替重慶抓到赫赫有名的老A,等於是他在重慶政權裏存了一筆“善款”,何樂不為?就這樣,一時間裏,南京城裏滿大街都是阿寬的頭像,大肆通緝搜捕。

風聲太緊張,形勢太嚴峻,阿寬只好先出去避一避風頭。他去了江北,在新四軍的地盤上做了一回客人。這一去就是一個多月,我日夜思念他回來,卻又怕他回來。其間,我發現自己懷孕了,這是他後來提前回來的一個重要原因。他得知我懷孕的消息後,先發來電報明確要我把孩子處理掉。我當然不是太情願,誰會情願呢?他可能是怕我處理了孩子太傷心,也可能是擔心我“有令不從”,所以提前回來了。回來得真不是時候啊。

有些事回想起來就覺得這是命,命運要襲擊我們!

我清楚記得,那天是星期天,前一天晚上秦時光約我一起吃晚飯,我拒絕了。這家夥總纏著我,我為了穩住他,答應這天去幽幽山莊跟他吃午飯。這是老G離開香春館後二哥出錢開辦的一個飯店,是我們的一個新據點。阿寬不在期間,我出門都是自己開車,每次我出門前,趙叔叔總是幫我把車擦得亮堂堂的。這天,我出來開車,覺得奇怪,趙叔叔一個勁地沖我發笑。我問他笑什麽,他說他剛得到一個好消息,不知該不該告訴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