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3節

謝謝小弟,在他的策劃和幫助下,我成功躲過了父親的監視,溜出門去找高寬了。可他沒在家,我打電話找他也找不著。我在樓下等他,等過中午,等到下午三點鐘,還是沒有等見他。傍晚就要走,我不敢再等,只好給他留下一封信,怏怏地回家。

父親從中午起就開始派阿牛哥和小蘭四處找我,我在回家的路上正好遇見阿牛哥,他混在一堆亂哄哄的人群裏,不知道在忙什麽。我怕他看見我,連忙躲了,就近鉆進一個店鋪裏。我很好奇,想知道阿牛哥在幹什麽。看了一會,知道了,原來是出了車禍,有人被壓在汽車輪子下,阿牛哥正在救人。阿牛哥膀大腰圓,力大過人,他一個人把汽車端起來,一個老漢聲嘶力竭地叫著,從汽車下面爬出來,滿臉血汙,卻怎麽也站不起來,寸步難移,很明顯是腿骨被壓斷了。他的老伴在一旁嚎啕大哭,引來很多人觀望。父親經常說,阿牛哥天生有一副菩薩心腸,人生得意盡歡時有他沒他可能無所謂,但患難之際他絕對是我們家裏最靠得住的人。這不,他不但救了人家,還從身上摸出錢袋子,抽出兩張紙幣送給他們,讓痛哭的老伴頓時感動得手足無措。

適時剛好有三個地痞,瞅見阿牛哥錢袋子裏有不少錢,便趁機作亂,擠向阿牛哥。轉眼間,阿牛哥的錢袋已經落入他手,手腳之快,令人稱奇。這一切都被我看在眼裏,我急得差點喊出來。不過阿牛哥隨即發現錢袋子丟了,他稍為察看一番,便心知肚明地朝那三個正要溜走的地痞追上去。阿牛哥揪住其中一個喊道:“別走。”那人問:“你幹什麽!”阿牛哥說:“把東西給我走人。”那人裝糊塗,“什麽東西!你看,我身上什麽也沒有。”兩個同夥上來幫腔,說著吵著就揮動拳腳,要打阿牛哥。阿牛哥閃開了,接著便轉守為攻,招法幹練實在,迅速將兩人撂倒在地上。第三個家夥於是拔出刀子,朝阿牛哥逼過去,哪知道阿牛哥拔出來的是手槍,一下把他們全嚇壞了。其中一人乖乖地交出錢袋。阿牛哥接過錢袋說:“這個時候還要偷,真是要錢不要命了。”說罷掉頭即走,讓三個地痞和一群圍觀者癡癡地目送,像個不落名的英雄。

我也看呆了,嘴唇差點咬出血。我聽母親說過,父親剛出道時有四位結拜兄弟,阿牛哥是其中一個兄弟的兒子,在阿牛哥十三歲時,他的父母親被黑道上的人殺了,我父親便收他為義子。這些年來,他一直生活在我們家,是父親的私人保鏢。但實際上,他和父親的親兒子沒什麽差別。阿牛哥身壯如牛,腰杆筆挺,走路帶風的。他的性格也像牛,敦厚老實,不愛說話,有幾分鄉下人的土氣。我早聽說他天天晨起習武,身手不凡,卻從來沒有見識過,這還是第一次目睹呢。不過我從小就佩服阿牛哥,他替我教訓過曾經欺負過我的所有人。我小時候,同學們從來不說我是誰的女兒,而是說我是阿牛哥的妹妹。阿牛哥在我的童年,是所有想欺負我的壞小子的噩夢,只要我一提起阿牛哥,他們便會對我討好賣乖,俯首稱臣,那是我童年最開心的記憶。

在後來的故事裏,阿牛哥更是成了我崇敬的大英雄,神槍手。我到南京後,阿牛哥改名孫土根,做了我的聯絡員,在我單位邊上開了一家裁縫店,變成一個跛足裁縫,人稱孫師傅,白大怡、李士武、秦時光都成了他的槍下鬼……這是後話。

話說回來,我回到家,免不了要被父親責問和罵。但他沒時間大罵了,因為出發在即,我還沒有收拾東西呢。等我收拾完東西下樓時,天井裏已經堆滿了行李,站滿了人,有母親、大嫂、二嫂、徐娘、小蘭、小龍和小風,一幹女將和孩子。她們,和它們(行李),都是要去鄉下的。我注意到,走的人中沒有小弟。我問母親,母親說小弟不走了。我覺得他是最該走的,怎麽不走了?我去找小弟,他正埋頭在案台上一門心思地用一堆虎骨蔔算我們一路的兇吉。我說:“小弟,聽說你不走了,你幹嗎不走?”他說:“我幹嗎要走?”我說:“爹不是說我們都要走?”他說:“爹說是女人和孩子才走。可我是女人嗎?孩子嗎?我都十九歲了,如果老天不虧我,讓我有一雙好腳,我都可以去前線打仗了。”後來我知道,他就是用這句話說服了父親,同意他留下來。我想他可以不走,我也可以不走,便又去找父親說情。父親用怒眼和一句話回復我:

“別跟我啰嗦你,快準備走!”

車子停在門外,行李都已經裝進去。我們相繼出了門,準備上車之際,突見小弟風風火火地滾著輪椅沖出來,大聲地喊媽媽:“你們不能走!”母親問他怎麽了,他說:“我用牌給你們這次出行蔔了一卦,命相極兇,是兇煞之卦,萬惡之源。”他說了一大堆理由,堅持要我們“改天再走”。父親和媽媽似乎都給他說服了,有些猶豫不定。遲疑問,二哥跳出來發話,說:“爹,媽,你們別聽他的,他這玩意唬唬外面人還差不多,怎麽能唬自己人嘛,幾天前他還在說日本人要等明年開春才能攻占上海,現在才初冬呢,完全是瞎說。”正是這句話,堅定了父親要我們走的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