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雪為證 4

裴玄靜佇立窗前,呆呆地凝望著漫天飛雪。

“靜娘還要看多久的雪?”崔淼在她身後說,“李將軍安排了靜娘一更天動身,我們只有一個時辰不到的時間了。”

裴玄靜緩緩地轉回身來:“是你讓李愬將軍那樣逼我的?”

“我只是告訴他,如果他直接要求你證明我的忠誠,你很可能為了不讓我參加奇襲行動而說謊。靜娘並不是沒做過這樣的事情,所以,我就請李將軍給你兩個選擇,讓我死或者讓我冒險。”

“你還真是……”裴玄靜咬牙,“什麽都敢說,什麽都敢做。”

“在這一點上嘛,其實靜娘和我很像。”

裴玄靜想狠狠罵他幾句,偏又一個字都說不出口。

“靜娘,”他上前一步,輕輕地握住她的手,“你不希望我涉險,這番心意我都了解,所以我才非要這樣做。”

“這樣會很危險的。”她的眼圈一紅,連忙別轉頭,並沒把手抽走。

“但只有這樣才能取回玉龍子。”

“你就那麽有把握嗎?”

“隱娘對我一向不錯,至少會聽我說幾句,我一定能說服她的。”

“萬一說服不了呢?萬一聶隱娘翻臉不認人呢?萬一吳元濟事先得到消息設下埋伏呢?萬一雪下得太大封住了路,你們行軍受阻……”裴玄靜的嗓子哽住了。

“行了行了,”崔淼將她的手貼在自己的胸口上,“相信我。等我回來的時候,一定把玉龍子擱在這裏。你不是說玉龍子是神物嗎,它會保佑我的。”

“那……”沉默片刻,裴玄靜方垂眸道,“我先替自虛謝謝三水哥哥。”

崔淼詫異:“自虛?這和自虛又有什麽關系?”

“之前,我沒有全說實話。”

“是嗎?”崔淼眼中的笑意更濃了。

“其實,我答應漢陽公主瞞著皇帝尋找王質夫,是有條件的。”

“什麽條件?”

裴玄靜悠悠嘆道:“起初,我一點都不想答應這個任務。可是漢陽公主說,只要我同意成行,她就會想盡一切辦法助我離開長安。崔郎,你是知道的,我在金仙觀中形同囚犯,假如真能就此脫身,的確是個難得的機會。但我走了不要緊,自虛怎麽辦?上回因為地窟的事情,皇帝已經起意要殺他。如果這次我再不告而別,皇帝必將遷怒於他。崔郎,你說是不是?”

崔淼點頭。

“所以,我就向漢陽公主提出,光設法幫我離開長安還不夠。她還得答應一個條件,待我完成任務之時,她必須保證把自虛也安全地送出長安。”

“她答應了?”

“嗯,我們講好的是,一旦我取得王質夫的確切消息,就立即送信到公主府中。漢陽公主得信後,便會派人到金仙觀接出自虛,再悄悄將他送到昌谷,我會在家裏等他。”

“這個計劃可行嗎?”崔淼好像有些懷疑。

“我當時認為,整體還是可行。漢陽公主和我同謀欺君,等於有了把柄在我手中。如果她不按計行事,我可以將王質夫和玉龍子的原委統統報予皇帝,她絕對不敢冒這個險,此其一。其二,金仙觀周圍雖然一直有金吾衛把守,但他們最留意的人還是我。至於自虛,在他們眼中多少有些呆傻,且無足輕重。所以我離開京城後,他們的防衛之心必然松懈。漢陽公主還是有機會把自虛偷接出來的。”

“但自虛是個死腦筋,怎麽可能跟著陌生人走?”

“無妨,出發我前叮囑過自虛,如果有人對他說出暗語,他就可以相信對方。”

“暗語?”崔淼的眼睛直發亮,“原來你也玩這一套啊,靜娘!”

“你休要大驚小怪的。”裴玄靜被他羞得臉都紅了。

“什麽暗語,說給我聽聽?”

“就是……長吉的那首《催妝詩》。”

這是她第一次到長吉家中時,李彌向她念出的詩。正是通過這首詩,她被李彌接納為嫂子,成為了他在世間唯一的親人。

……六宮不語一生閑,高懸銀榜照青山。長眉凝綠幾千年,清涼堪老鏡中鸞……

只要念出這首詩,裴玄靜就永遠是長吉的新娘,是他所歌詠的在海底沉默千年的仙女。

“全明白了。”崔淼長籲了一口氣,“可你為什麽直到現在才說實話?”

裴玄靜低頭不語。

“因為你知道,什麽皇帝啊,社稷安危啊,道教前途啊,在我的心中都遠遠比不上一個自虛的份量。就沖他叫我一聲三水哥哥,我也會為了他,不顧一切搶回玉龍子的。對嗎?”崔淼的話音越發溫柔,“而你,就是不願意我去冒險。”

他一用力,就把裴玄靜拉進懷中。她把臉倚靠在他的胸前,微微閉起眼睛,心中酸甜交糅。她的良苦用心,他終究還是懂的。不,應該說是太懂了。

他們默默地依偎著。突然,崔淼說:“不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