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仙遊去 7(第2/4頁)

韓愈和韓湘都是一驚,回首看去,卻見近旁站著一名道人,獐頭鼠目,樣貌甚是猥瑣。

韓湘不認得他,韓愈卻冷然道:“我道是誰,原來是柳真人。”

柳泌倨傲地點了點頭,頗有些居高臨下的派頭。韓湘這才明白此人身份,想到前些天皇帝任命柳泌為台州刺史,叔公韓愈是最先上諫表的,怪不得柳泌一副懷恨在心的樣子。叔公故意稱他為真人,是譏諷柳泌還沒走馬上任吧?其實台州刺史是正五品的官,韓愈的中書舍人同樣正五品,兩位品級相當,卻相互鄙視,韓湘不禁在心中暗笑。

正琢磨著,柳泌倒主動和韓湘打起招呼來:“這位郎君想必就是韓舍人的侄孫韓湘吧。”

韓湘還禮:“正是在下。”

“久聞大名,同為求仙問道中人,幸會幸會。”柳泌顯然有意要和韓湘拉近距離。

不用特意去看,韓湘都能感覺到韓愈的不悅,便微笑著對柳泌說:“韓湘不才,一心追慕老子的出世無為之道,別說入仕當官,哪怕就是和官場靠得近些,心裏面都會發慌。因而,實不敢稱與柳刺史同道。”

這話夠尖刻,果然把柳泌刺得面色一變:“貧道奉聖上之命,明日就要赴台州去了,此刻還要去整理行裝。恕不奉陪!”說著,也不等韓愈有所表示,轉身就走。原先圍在他身邊的幾個便衣壯漢連忙緊隨而去。

望著他們的背影,韓湘擊掌大樂:“柳刺史派頭真大,身邊都有便裝隨扈了。叔公您可差遠了。”

“聖上竟被這樣的人蠱惑。咳!”韓愈痛心疾首。

“也許人家煉的丹藥確實管用呢?”韓湘道,“當年玄宗皇帝不是還引用過魏文帝的詩:‘上有兩仙童,不飲亦不食。賜我一丸藥,光耀有五色。服藥四五日,身輕生羽翼。’並分丹藥給諸王兄弟,以示友悌。如果柳泌所獻之藥真能為聖上強身健體,也不失一件好事嘛。”

“可是聖上派他去台州,是要去煉制羽翼飛升的仙丹!”韓愈忿然道,“就如你剛才所說的魏文帝,還有秦始皇、漢武帝,全都一心求仙,結果又怎樣呢,誰得了長生?誰又真的白日飛升了?我記得李長吉曾有詩諷之:‘西母酒將闌,東王飯已幹。君王若燕去,誰為拽車轅?’說得多麽入骨三分!當今聖上是難得的明主,本不該落入此等虛妄之中。偏偏不知從哪裏跑出來這麽個柳泌,以長生之說惑之,實在可恨至極!”

韓湘辯道:“道士並非都如叔公所說的這麽不堪。我記得,玄宗皇帝曾經問青城山的真人羅公遠要仙丹,羅真人就拒絕說人間的腑臟充滿葷血,‘三田’還沒虛,‘六氣’還沒潔,他要求皇帝先修煉十年,必須等修成以後才能給仙丹。羅真人還勸誡皇帝不要求仙,說:‘經有之焉,我命在我,匪由於他。當先內求而外得也。刳心滅智,草衣木食,非至尊所能。’這些話,難道不是修道的真諦嗎?安史之亂後,玄宗皇帝幸蜀,有人看見羅公遠到劍門迎駕,一直將皇帝護送到成都,才拂衣而去。這樣的真人,叔公並不厭惡吧?”

見韓愈沒有反駁,韓湘越說越起勁:“還是這位真人羅公遠,在玄宗皇帝想學隱遁之術時,曾諫道:‘陛下的玉書金格已列九清,本就是真人下凡,為的是保國安民。怎麽可以憑著萬乘的尊位、四海的富貴,如此重要的宗廟,如此之大的社稷,而輕率地去循蹈小術,做遊戲玩耍的事呢?如果你學盡我的道術,必將揣著玉璽走進人家,困在常人的服飾之中。’哈哈,結果玄宗皇帝沒有學成隱遁之術,未能揣著玉璽潛進老百姓的家裏,倒是咱們當今的聖上喬裝改扮……”

“住口!”韓愈厲聲喝止。

看到韓愈鐵青的臉色,韓湘才意識到自己失言了,差點兒順嘴就把皇帝微服狎妓的絕密韻事給說出來了。正不知該如何化解這個場面,周圍的人群突然發出一陣喧嘩,有人在喊:“快看,快看啊!和尚道士杠上了!”

韓湘朝大柳樹下望去,原先那個頭陀對面,不知何時出現了一個道士,正與假天竺人彼此虎視眈眈,像是要開架的樣子。

韓湘忙問身旁的路人:“怎麽回事?”

“哎呀,你剛才沒聽見嗎?這個道人說骷髏是假的,頭陀不服氣,兩人要比試呢!”

說話間,人群已經一擁而上,把大柳樹圍了個水泄不通。韓湘問:“叔公,咱們要不要也看看?”

“孔子曰,敬鬼神而遠之。對這種事情,我沒興趣!”

“那……”韓湘心中作癢,實在想看道人與頭陀鬥法的場面。韓愈對他是又好氣又好笑,素知這個侄孫不務正業,好玄喜道,但用心還算清白正直,遂道:“你要看就看,我先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