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君如海 8(第2/3頁)

聶隱娘道:“永安渠自城北入長安城,首先灌進景曜門內的溝渠,再經由這些溝渠四通八達地分流出去。所以景曜門附近的明渠比別處的都寬都深,水流也特別急,若是小孩子掉在裏面的話,的確非常危險。”

“隱娘說得沒錯。以我們當時的處境,本不該管閑事,但那畢竟是一條性命啊。所以崔郎並未猶豫,下水將那孩子救起來。待救上一看,發現竟是段家的小郎君成式,這孩子之前曾去過平康坊。段小郎君獲救時已十分虛弱,卻拼著一口氣告訴我們,水底下的暗溝裏還藏著一個孩子,正是皇帝的第十三子!又說他們倆是在金仙觀的地窟下遭到水淹,他鳧水出來求救的。唉,那可憐的孩子當時神志不清了,說話就像在胡言亂語,但我們又不敢不信。恰在這時,波斯人李景度趕來,叫我們立即出城。”

“崔郎卻斷然拒絕了。他說,若無隱娘在旁相助,萬一有變,我們三人定有性命之虞,此其一;其二,皇十三子陷於地下溝渠,宮中很可能已經發現他失蹤,金吾衛和神策軍馬上就會出動,全城搜尋,我們若在這個時候去闖城門,絕對兇多吉少。眼下不如先救皇子。”

“他逼李景度取出地下溝渠的圖紙,兩人在紙上比來畫去,崔郎說,看起來十三皇子的位置應該不遠,還有的救。但那李景度卻破口大罵起來,說這麽一來他們就前功盡棄了。我聽不懂他這話的意思。崔郎和李景度又用波斯語爭論起來。也不知他用了什麽說辭,最後那波斯人到底還是被說服了。於是崔郎叫我在車中照顧段成式,他和李景度沿著溝渠爬下去救皇子……”

杜秋娘一口氣說到此處,淒婉一笑:“現在回想,其實等待的時間並不長,可當時真仿佛過了一年半載似的。段小郎君昏迷不醒,滿嘴裏說的都是胡話,什麽血珠啊,大海啊,還沖著我一個勁兒喊什麽鮫人……連我聽著都快魔怔了。真是好不容易才等到崔郎和波斯人回來。崔郎的懷中果真抱著十三皇子,安然無恙!我剛松了口氣,卻見東北方向亮起了一路耀眼的火光,還有人馬雜沓的聲音向南方疾奔而去。崔郎當時便叫了一聲:金仙觀!”

自大明宮經皇城夾道往金仙觀所在的輔興坊,首先要穿過修德坊東側的夾道。暗夜之中,皇帝率領的大隊神策軍向金仙觀撲去,燈球火把照徹一線夜空,而馬蹄聲更是連厚厚的青磚墻也擋不住的。

“因此他就趕往金仙觀去了?”

“李景度想阻攔,可是崔郎根本就不理會他。礙於皇十三子的緣故,波斯人最終讓步了。兩人商定,由李景度護送我回原來的住處躲藏。崔郎自己騎上馬,一前一後載著段小郎君和十三皇子兩個孩子,朝金仙觀去了。”杜秋娘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說話間,馬車已經走上長安城南的廣闊原野,匯入到越來越龐大的遊春車隊中。

樂遊原上和曲江之畔,差不多每一片飄拂的煙柳之下,每一叢盛開的桃李花中,都已被遊春的人們鋪了氈毯,拉了帷簾。歌樂聲聲,此起彼伏。襆頭上簪花的風流男子,嬌容半遮半掩在帷帽輕紗後的窈窕淑女,踢毬打架的少年們,一大早就喝得醉醺醺的醉漢們……所有的人都在盡其所能地享受著春光。

更有不甘寂寞的鮮衣男子口銜柳葉,輕騎疾驅,在一輛輛馬車前後往來,故意吹出清潤的柳笛音,招惹車中婦人掀簾望外,露出姿容。若是美人,柳笛聲便格外悠揚。

她們的馬車旁,一左一右也響起了柳笛。

聶隱娘嗔道:“又是什麽好色之徒。”手中捏起一個銀珠彈丸,掀起車簾的一角。杜秋娘正在想,車外的無賴少年這回要被教訓了,卻見聶隱娘又把車簾放下了。她望著杜秋娘道:“娘子這一走,今生回不了長安,也再不能唱那支《金縷衣》的曲子了。不如,今天就最後唱一次吧,也讓我一飽耳福。”

杜秋娘一愣,隨即明白過來。她從身邊的布套內取出紫檀琵琶,橫抱胸前,低聲唱起來:“勸君莫惜金縷衣,勸君惜取少年時。有花堪折直須折,莫待花落空折枝。”

一曲終了,兩行清淚潸然落下。

她的歌聲極低,所以除了對面的聶隱娘之外,只有緊靠在馬車左右的兩個“無賴男子”聽了個真切。聽完這曲,二人便吹起柳笛,驅馬又盯上別的遊春車駕,仍然並駕齊驅,成雙作對地以柳笛引擾車內的女子,甚而放言調笑,直如狂蜂浪蝶入花叢一般。

不亦樂乎得玩了好一陣子,其中一人道:“今日已盡興,回去了!”調轉馬頭向長安城的方向奔去,跑了幾步,突問緊跟而來的同伴,“誒,你怎麽跟來了?”

韓湘說:“我也回長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