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君如海 7(第3/4頁)
她似乎堅信,只要秉持真相,就可以挑戰他的權威。
多麽天真,天真得可笑。
在裴玄靜今天的言行中,皇帝還看到了敵意。這是之前沒有過的。因為金仙觀的那一夜,她的心中對他有了恨,也許裴玄靜自己都沒有意識到,但是皇帝卻發現了。
所以就更不能殺掉她。毀滅她,遠不如征服她來得痛快。
何況她還那麽有用——想到這裏,皇帝點了點頭,道:“說得不錯。回到案情上來吧。關於宋若茵、杜秋娘和宋若華,朕權且認可了你的結論。不過朕記得,你還欠朕一個案子吧?”
“是。還有‘真蘭亭現’離合詩的來歷。”
“唔,有答案了嗎?”
裴玄靜黯然地搖了搖頭:“妾以為宋若華是知道內情的,她也給過我暗示。可惜的是,妾還沒來得及問清楚,她就死了。”
“所以,娘子並沒有完成朕交代的全部任務。”
“沒有。”
“朕記得,娘子曾經提過要離開金仙觀?現在還那樣想嗎?”
“妾……任憑陛下定奪。”
皇帝輕松地說:“既然娘子還有個案子沒查完,朕自然不能放娘子走。回金仙觀去吧。”他看著裴玄靜,又溫和地補充道,“做完你答應的事情,到時候再商議。”
裴玄靜叩首告退,步履有些輕飄。
清思殿外,已換上了一幅燦爛的夕照勝景。落日與視線齊平,如同一只火球在西方的天際熊熊燃燒,染成金色的雲海覆蓋在長安城的上空。萬道霞光穿破雲層,落在九街十二衢上,落在一百一十座裏坊上,落在千家萬戶的屋頂上。
宏偉的長安城,在這時看起來,像極了一個小小的金色棋盤。
裴玄靜收回目光,看見陪送在身邊的陳弘志,欠身道:“陳公公。”
“聖上命奴送煉師。”只要不在皇帝面前,陳弘志的言談舉止就顯得老練多了,“請。”
兩人走了幾步,裴玄靜說:“今天在聖上面前,有一件事我沒說。”
陳弘志微笑,並不追問。
“據我查得,送扶乩木盒去杜秋娘宅的人,正是陳公公。我沒說錯吧?”
陳弘志仍然微笑不語。
“如果聖上追問,我一定會如實相告。但是……”
“……聖上並沒有問。”陳弘志接上話頭,“他不會問的。煉師心裏也明白吧?”
裴玄靜料到皇帝不會追問。因為杜秋娘輕易相信宮裏送去的東西,就說明了皇帝和她的隱秘關系。方才在他們的對談中,盡管神秘恩客的身份昭然若揭,但畢竟沒有人捅破那層窗戶紙。
裴玄靜曾經在北裏杜秋娘宅旁遇上皇帝,這件事成了裴玄靜與皇帝之間心照不宣的秘密。所以皇帝避開了扶乩木盒是誰送去的這個問題,免得讓自己難堪。但皇帝究竟知不知道,那個關鍵的傳遞者就是他身邊的寵宦陳弘志呢?
假如他知道,就只能說明皇帝從一開始便了解宋若茵的謀殺計劃,甚至整樁謀殺案根本就是他指使的!陳弘志在暗示裴玄靜的,便是這層意思。
但裴玄靜不相信他。
因為那樣的話,皇帝完全沒必要大費周章地追查殺害杜秋娘的兇手,假如他想做戲,結果只會欲蓋彌彰。以皇帝的智慧,絕對不會做這種傻事。
況且在裴玄靜看來,皇帝的殘暴是帝王式的殘暴,正如他在金仙觀的那一夜中,於狂怒中要活埋觀中所有的人,甚至包括他自己的親生兒子——因為對他來說,殺便殺了!
他可以事後為自己的行為尋找借口,但絕對不會偷偷摸摸地幹完,再裝腔作勢一番。
這不是一位帝王的酷戾,更不是當今聖上的性格,這是小人行徑。
那麽,假如陳弘志未經皇帝允許將木盒送給杜秋娘,又意味著什麽呢?
他是有意還是無意成了宋若茵的幫兇?
陳弘志顯然拿準了一點,皇帝會想當然地以為,是宋若茵親自將木盒送給杜秋娘的,也就永遠不會懷疑到他的頭上。況且今天之後,杜秋娘一案算有了個了結,皇帝應該很快把此事拋到腦後去了。
裴玄靜決定,至少不能讓陳弘志以為自己成功逃脫。她要讓他意識到,有人在盯著他。
她走下最後幾級台階,隨口問:“清思殿中又有新銅漏了?”
“唔?”陳弘志愣了愣。
“我聽見宮漏的聲音,前幾次來都沒有的。”
“哦……”他的眼皮跳了跳,“不是新的呢。就是之前我跟煉師提到過的,聖上賜給宋若茵的仙人銅漏。”
“不是找不著了嗎?”
“啊,是這麽回事,昨天祠部郎中段文昌大人送來這個仙人銅漏,說宋若茵前一陣子把銅漏拿去了他府裏,他剛剛才從夫人那裏知道這件事,不敢私藏皇家寶物,便趕緊送回宮裏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