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璇璣心 2(第4/5頁)

“真的嗎?”裴玄靜想著又不禁心酸起來。李賀家貧如洗,他肯定是把自己最寶貴的東西拿出來,贈予裴玄靜作為定情信物的。既然匕首這麽值錢,要不是給了自己,在他最困苦艱難的時候,或許還能應個急,也不至於……

她強壓心痛,喃喃道:“前些日子我倒是聽說,有波斯人拿著圖紙到處尋一把匕首,說任憑多高的價,他們都肯出。自虛看見過圖紙,說是有點像這一把。”

聶隱娘道:“波斯人遍收天下奇珍,他們才是真識貨的。波斯人也沒提匕首的名字嗎?”

“應該沒有。確實很奇怪……”

“但不講名字,光靠圖紙是認不出這把匕首的。”

“為何?”

“首先,刀鞘上的珍寶盡除,看外表平平無奇。其次,這把刀的特異之處,在於其刀背和刀刃一樣薄,只有擅用匕首者才能發現這一點。所以上次東都留守權德輿搜到這把匕首,輕易便還了回來,因為在他眼中,這不過是一把普普通通的匕首而已。”

裴玄靜笑道:“聽隱娘這樣講,我對它都要肅然起敬了呢。”

“應該。”聶隱娘正色道,“據我所知,在寶劍譜中只記載有一把類似的刺殺短劍,號稱可連奪數命而不沾滴血,名為‘純勾’。”

“啊,隱娘犯了皇帝的名諱了。”

聶隱娘不屑地說:“那又如何?現在你明白,為何匕首無名了吧?”

裴玄靜問:“隱娘的意思難道是說,我這把匕首就是……”

聶隱娘豎起食指,在唇前輕輕擺了擺。很快,她的呼吸聲變得綿長而均勻。

裴玄靜閉起眼睛,對長吉的思念再次充塞了她的心胸。有些情感並不會隨著時間的流逝而淡忘,反而歷久彌新,像樹木的根須越長越深。

“黃塵清水三山下,更變千年如走馬。遙望齊州九點煙,一泓海水杯中瀉。”

裴玄靜覺得,作為一個女人,自己既不幸又幸運。

幸運在於,她畢竟有過愛。不幸在於,最終她還是失去了。

……醒來時,晨曦透過帳帷直接照在裴玄靜的臉上。她一扭頭,身邊空空如也。要不是臥簟上尚有淺淺的印痕,裴玄靜真會以為,昨夜聶隱娘的到來,只是自己的一場夢。

她掀開帳帷,幾上果然端端正正地放著那幅《璇璣圖》織錦。屋內光線朦朧,唯有這幅《璇璣圖》五彩絢爛,使她無法移開視線。裴玄靜看著,看著……突然,她不由自主地瞪大了眼睛。

怎麽會?

裴玄靜幾乎不敢相信——聶隱娘帶來的那幅《璇璣圖》的正中央,也是空的!

宋若茵以扶乩木盒中央的凸起觸發毒筆,所以宋若華在扶乩時,特意將《璇璣圖》正中央的“心”字剪去,以示無害。宋若華最終還是死了,但絕非死於扶乩木盒之毒,挖掉“心”的《璇璣圖》正是明證。但昨夜聶隱娘帶來的這副《璇璣圖》,中央居然也沒有“心”字!而且整塊錦帕完好無損,也就是說這個“心”字不是繡上之後被去掉,而是一開始就根本沒有繡過。

這是一幅沒有“心”的《璇璣圖》。

裴玄靜驚呆了。

她小時候把玩過的《璇璣圖》,都與這回在宋家姐妹案件中的《璇璣圖》一般無二。在構成回文詩時,中央的“心”字總會增加不少難度,但也增添些許把玩的樂趣,常使玩者又愛又恨。裴玄靜記得自己就曾抱怨過,真想把這個“心”字拿掉,因為有這個“心”字在,便不得不圍繞著它找出更多回文詩句來,但又往往牽強難解……

難道有人早就這麽做了,把“心”字從《璇璣圖》裏去掉了?可是去掉“心”字的《璇璣圖》,還能算《璇璣圖》嗎?

裴玄靜猛然想起,宋若華在扶乩之前,拿出剪掉中央“心”字的《璇璣圖》時,就說過一句話——“璇璣無心勝有心”。裴玄靜至今未曾參透這句話的含義。萬萬沒想到,此刻真會有一塊無“心”的《璇璣圖》錦帕,出現在她眼前!

璇璣無心勝有心,到底是什麽意思?

裴玄靜索性將窗戶打開,讓晨光盡瀉而入。在充足的光線中,聶隱娘帶來的《璇璣圖》更顯得絢彩輝煌,字雖小卻一個個玲瓏剔透,耀眼奪目。她用激動得顫抖的雙手捧起它……

“嫂子。”

李彌站在窗外,正一臉困惑地看著她。

裴玄靜連忙招呼他進來,並將前後三幅《璇璣圖》都擺到他面前,“自虛,你能看出什麽不同嗎?”

李彌先看宋若茵和宋若華的兩幅《璇璣圖》,指著宋若華的那幅問:“中間的‘心’字怎麽沒有了?”

“剪掉了。”

他點點頭,又看最後一幅《璇璣圖》。裴玄靜等著他再次提出“心”字的問題,但李彌只是專心致志地研究著,過了好一會兒,他才放下織錦,擡頭說:“這個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