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殺連環 1(第2/4頁)

“我?什麽怎樣?”吐突承璀被他問愣了。

李純又冷笑了一聲:“頭痛?見不了我,倒能聽歌?”

吐突承璀趕緊把頭一低,大氣都不敢出。

捧著牡丹花的隨從們走得慢,剛剛才趕上他們二人。

李純厲聲喝道:“都把花放下!”

紫色牡丹花在宮墻下一溜排開,李純緩緩地說:“你知道我花了多大的力氣,才搞到這幾盆雙頭魏紫的嗎?吐突公公,我剛才說得沒錯吧,今天這些花送得不是時候。”

他忽然抽出腰間的佩劍,朝那幾盆嬌艷欲滴的牡丹一通亂砍亂砸。

“哎喲,這是怎麽說的!”吐突承璀要攔,哪裏攔得住。

頃刻之間,稀世名花已零落成泥,碾作一地紫塵。李純猶不解恨,再過去跺上幾腳。

隨從們都看呆了。

只有吐突承璀還敢搖頭嘆息:“唉,牡丹何罪之有啊!”

李純咬牙道:“行了,你可以去向太子匯報了!”

吐突承璀“撲通”跪下。李純問:“你還不去?”

“大王……”吐突承璀苦笑,“您說我能幹這種事嗎?奴不想找死啊。”

李純氣鼓鼓地瞪了他一會兒,突然笑出來:“你起來吧,是孤王難為你了。”

吐突承璀長長地松了口氣,起身賠笑道:“奴幫您把這些破盆爛花收拾了吧,讓人看見了不好。”

“沒事。花和泥就扔到禦溝裏,順水流出去便是。花盆碎片還讓他們帶回去。”

吐突承璀這才發現,禦溝就在身旁的墻根下。所以李純並非氣撞心頭,隨意發泄的。他居然連善後的方法都預先想好了。

大家各自用袍服的下擺兜著殘花敗葉,拋入禦溝之中。紫色的花瓣碾碎之後,特別像凝結的血塊,在水裏打著轉順流而下。

吐突承璀陪在李純身邊,目送碧水回旋,帶走無辜的落英繽紛。在一片水聲潺潺中,李純輕聲道:“我聽說有些無聊的閑人墨客,喜歡守在宮外的禦溝旁,等著看從宮中流出的落花香泥,以之為題吟詩作賦……哼,今天算他們有福了,許多人一輩子都未必能見到雙頭魏紫。”

“可惜都爛了。”

李純朝吐突承璀豎起眉毛。

吐突承璀壓低聲音道:“今天的歌,奴也是頭一次在東宮聽到,不知從哪兒來的……奴會去打聽清楚是什麽人。”

李純盯著水中最後的一泓紫色,好像根本沒有聽到他的話。

就是從那天起,吐突承璀雖然在太子東宮當值,卻實質上成了廣陵郡王李純的人。

很多決定命運的時刻,事後去看,都由偶然因素促成。吐突承璀從未告訴過任何人,改變自己命運的偶然因素是——盧眉娘的歌聲。

“眉娘!”他終於無法扼制地叫出了聲。

歌聲戛然而止。那繡娘放下手中的針線,回頭張望。

吐突承璀搶步上前,沖著她又叫了一聲:“眉娘!”

盧眉娘驚喜地跳起身來:“是……吐突公公!”

“是我。”吐突承璀微笑答應。盧眉娘離開大明宮時,吐突承璀還沒當上神策軍左中尉,所以她仍用老方式稱呼他。要是換了別人,吐突承璀肯定覺得受到冒犯,即使不當時撂下臉來,日後也必須算賬。可是從她嘴裏這麽喚出來……他只感到無比親切。

“眉娘,你真是一點都沒變!”

吐突承璀悲喜交加地端詳著盧眉娘,尤其是她那兩條細若柳葉的秀眉。元和年間,女子的妝容因襲胡風,時興赭眉黛唇,將一對眉毛越描越濃,越畫越粗,早就見不到盧眉娘這樣清淡的細眉了。只有她沒變。

她當然也不可能變。因為當年先皇賜名給她,就是因為這兩道惹人憐愛的天然秀眉。所以,她才叫作眉娘啊。

往事歷歷在目,仿佛一下子都從記憶的最深處跳出來。

“吐突公公說笑,都十多年過去了。眉娘……老了。”

“你老了?怎麽會?”吐突承璀連連搖頭。不不不,如果說這世上有什麽是不會衰老的,那麽今天吐突承璀必須要說,只有眼前的盧眉娘始終如昨,一成未變。

不僅僅是那雙秀眉,還有她的歌聲,她的繡技,乃至此刻綻開在她臉上的、嬌憨質樸的笑容。這一切的一切,只能讓吐突承璀產生錯覺,仿佛時光永遠停留在了貞元二十年——那最後一個春天裏。

那時先皇還在東宮當太子,且已當了整整二十五年,看樣子還得繼續當下去。

吐突承璀時任太子東宮的內侍總管,因辦事利落且忠心耿耿,深得太子殿下的喜愛。東宮裏的其他人也都喜歡吐突承璀,這些人中包括了太子的長子、廣陵郡王李純。

那年,吐突承璀和李純同為二十七歲,李忠言二十五歲,而盧眉娘才十四歲。

真不可思議啊,他們都曾經那麽年輕過,而且有過真正的快樂。盡管非常短暫,又摻雜著各式各樣的煩惱,但快樂畢竟是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