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第3/5頁)

範克特出生於河灣,是一個未婚護士的唯一兒子。他母親仍居住在他從小長大的那座房子裏。

“她在那裏過得很開心,”範克特說,“她有一種令人羨慕的能力,在熟悉的環境中如魚得水。”

他自己的家則遠遠不是河灣的一座排屋。我們的談話是在一間長長的會客室進行的,滿眼都是高档的邁森瓷器和奧布松地毯,窗外俯瞰著恩澤府開闊的庭園。

“這都是我妻子挑選的,”範克特不以為然地說,“我的藝術品位完全不同,只對庭園感興趣。”房子旁邊有一條大溝渠,準備打上混凝土地基,在上面放一個復仇女神的銹蝕金屬塑像,他笑著說那是“沖動購買……復仇謀殺者……一件非常有力的作品。我妻子深惡痛絕。”

不知怎的,我們又回到采訪開始時的話題:歐文·奎因令人發指的慘死。

“我到現在還沒接受歐文被謀殺了,”範克特輕聲說,“我像大多數作家一樣,通過寫作來弄清我對某一話題的感受。這是我們詮釋世界、了解世界的方式。”

難道這意味著他會把奎因被害一事寫成小說?

“我已經能聽到人們在指責我品位低下和趁火打劫,”範克特笑著說,“我敢說,到了適當的時候,會出現痛失友情、最後一次交談、解釋和彌補的機會等等主題,但歐文的謀殺案已經變成了小說——是他自己寫的。”

他是少數幾個讀過那本臭名昭著的書的人之一,書中似乎設計了這起謀殺案。

“我是在奎因屍體被發現的那天讀到它的。當時我的出版商特別急著讓我讀——因為裏面寫到了我嘛。”雖然書裏可能把他描述得很不堪,但他似乎真的沒往心裏去。“我沒興趣請律師。我強烈反對審查制度。”

從文學方面看,他認為這本書怎麽樣?

“它是納博科夫所說的癲狂的傑作,”他微笑著回答,“在適當的時候,可能會有出版這本書的理由,誰知道呢?”

他肯定是在開玩笑吧?

“憑什麽不應該出版?”範克特問,“藝術理應提供刺激,僅按這個標準,《家蠶》出色地完成了職責。是啊,憑什麽不能出版呢?”這位文學朋克在他伊麗莎白一世風格的豪宅裏這樣問道。

“由邁克爾·範克特寫前言?”我提議道。

“比這更離奇的事也發生過,”邁克爾·範克特咧嘴笑著說,“比這離奇得多。”

“萬能的上帝。”斯特萊克喃喃地說,把《泰晤士報》扔在羅賓桌上,差點砸到那棵聖誕樹。

“你看到了嗎?他聲稱是在你發現奎因屍體那天才讀到《家蠶》的。”

“是啊。”斯特萊克說。

“他在說謊。”羅賓說。

“我們認為他在說謊。”斯特萊克糾正她。

斯特萊克恪守著不再打出租車浪費錢的決定,可是雪還在下,就乘上二十九路公共汽車,在逐漸加深的暮色中穿行。車往北開,帶著斯特萊克在新鋪的礫石路上走了二十分鐘。在漢普斯特德路上走來一個面容憔悴的女人,身邊跟著一個哭鬧不止的小男孩。斯特萊克憑第六感猜測他們三人去的是同一個地方,果然,他和女人都起身在金頓路站下車,就在哈洛威女子監獄荒涼的墻外。

“你就要看見媽媽了。”女人對小男孩說,斯特萊克猜想那是她的外孫,盡管她看上去剛四十出頭。

監獄周圍是光禿禿的樹和路旁草坪,都覆蓋著厚厚的積雪,若不是那藍色和白色的政府權威標志,以及便於警車通過的深嵌墻內的十六英尺高大門,這裏可能會被看作一所紅磚大學機構。斯特萊克加入探視者的人流,其中有些帶著孩子,那些孩子拼命想在路邊沒被踏過的雪堆上踩出腳印。隊伍緩緩地通過水泥已經磨損的赤褐色圍墻,通過在十二月寒風中變成大雪球的吊籃。探視者大多是女人,斯特萊克在那些男人中顯得鶴立雞群,他不僅身材魁梧,而且看上去沒有被生活打擊得呆滯和麻木。一個有許多文身的年輕人走在他前面,穿著松松垮垮的牛仔褲,每走一步都微微踉蹌。斯特萊克在戰地醫院看見過神經受損的病人,但他估計此人並未遭受過迫擊炮的襲擊。

負責檢查身份證的壯碩女獄卒看了看他的駕駛證,然後擡頭盯著他。

“我知道你是誰。”她眼神犀利地說。

斯特萊克猜想,是不是安斯蒂斯吩咐,如果斯特萊克來探視利奧諾拉就通知他。似乎有這種可能。

他故意去得早了些,不想浪費規定與客戶見面的每一分鐘。有了這份遠見,他得以在兒童慈善機構開的訪客中心喝一杯咖啡。屋裏很明亮,氣氛幾乎可以說是歡樂的,許多孩子像老朋友似的問候那些大卡車和泰迪熊。跟斯特萊克一起下車的那個憔悴女人沒精打采地注視著男孩在斯特萊克的大腳邊玩一個機器人,男孩把斯特萊克當成了一尊龐大的塑像(底西福涅,復仇女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