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第6/18頁)

“我——這事不太容易。首先,你得知道我妹妹的名字叫——盧拉·蘭德裏。”

聽到布裏斯托說妹妹死了,斯特萊克重新燃起了希望:生意來了。但這希望剛剛燃起,就立刻被澆滅了。斯特萊克感覺肚子好像挨了重重一拳。坐在他對面的這人就算沒得精神病,也患有妄想症。要知道盧拉·蘭德裏可是個大美人,四肢修長,五官精致,皮膚呈健康的咖啡色,而對面這人臉色蒼白,長得活像兔子。他們倆是同胞兄妹的可能性,就跟世上存在兩片完全相同的雪花一樣,根本不存在。

“她是我父母收養的。”布裏斯托像是知道斯特萊克在想什麽,輕聲說,“我們都是收養的。”

“哦。”斯特萊克說。回想起那幢富麗堂皇、井井有條的大房子和數英畝的陽光燦爛的花園,記憶力驚人的他,腦中不由浮現出一個畫面:野餐桌上,頭發金黃、儀態雍容的母親正在招呼大家吃東西;父親看著有點嚇人,說話聲音低沉渾厚,聽著不太熱情;一個年紀明顯比查理大的男孩小口吃著水果蛋糕;查理在扮小醜逗母親笑;整個畫面中沒有女孩。

“你沒見過盧拉。”跟剛才一樣,布裏斯托像是知道斯特萊克在想什麽,“我父母是在查理死後才收養她的。她來的時候已經四歲了,在那之前她在福利院待了幾年。我那時將近十五歲。我仍然記得自己站在大門口,看到我父親抱著她從車道上走過來。她戴著頂紅色針織小帽子。我母親現在還留著那頂帽子。”

說到這裏,布裏斯托突然無緣無故地哭了起來:雙手捂著臉,弓著背,邊哭邊哆嗦,指縫間不斷滲出眼淚和鼻涕。他哭個不停,幾次眼看就要平靜下來,結果卻哭得更兇了。

“對不起——對不起——天哪……”

布裏斯托又喘氣又打嗝,把揉成一團的手帕塞到眼鏡底下,擦了擦淚水,努力使自己恢復平靜。

門開了,羅賓端著托盤回來了。布裏斯托別過臉,肩膀哆嗦著,上下起伏。通過打開的門,斯特萊克又瞥了一眼辦公室外間那個一身正裝的姑娘。姑娘在看《每日快訊》,此時她的目光越過報紙,怒瞪著他。

羅賓從托盤上端下兩杯咖啡、一壺牛奶、一碟糖和一盤巧克力餅幹。斯特萊克從未在辦公室見過這些東西。羅賓對他的道謝報以禮節性的一笑,然後準備離開。

“等一下,桑德拉。”斯特萊克說,“你能不能……”

布裏斯托在低聲喘著氣。斯特萊克從辦公桌上拿起一張紙,攤到膝蓋上,龍飛鳳舞但盡量清楚地寫道:

請用“谷歌”搜索一下盧拉·蘭德裏是否曾被收養。如果是,搜索一下收養她的人是誰。請不要跟外面那個女人討論這事(對了,那女人是來這裏幹什麽的?)。搜索到上面兩個問題的答案後,寫到紙上,進來交給我,但不要說出來。

斯特萊克把紙條遞給羅賓,羅賓不聲不響地接過去,轉身離開了。

“對不起——真對不起。”門關上後,布裏斯托喘著氣說,“這是——我平時不是這樣的——我已經回去上班,見了幾個客戶……”說到這裏,布裏斯托連做了幾個深呼吸。他雙眼變得通紅,看著更像大白兔了,右腿仍在不停地抖動。

“這是我人生中最黑暗的時期。”布裏斯托又深吸一口氣,輕聲說,“盧拉……我母親也快死了……”

斯特萊克對著那盤巧克力餅幹直流口水,他感覺自己好像已經幾天沒吃東西了。但布裏斯托正抖著腿,又抽鼻子又抹眼淚,如果現在開始吃點心,可能會讓對方覺得他毫無同情心。外面街上,氣壓式鉆機仍在像機關槍那樣響個不停。

“盧拉死後,我母親徹底絕望了。精神完全崩潰。她的癌症本來應該慢慢康復的,現在又復發了。醫生說他們已經無能為力。我的意思是說,這已經是第二次了。查理死的時候,她就差點崩潰。我父親認為再收養一個孩子對她可能會有好處。而且他們之前就一直想要個女孩。當時,他們申請繼續收養孩子不太容易得到批準,但盧拉是混血兒,很難找到願意收養的家庭,所以,”布裏斯托哽咽了一下,繼續說,“他們就把她收養了。

“從小到大,她一直都長得很漂——漂亮。跟我母親在牛津街購物時,有人發現了她。然後,雅典娜模特公司簽了她。雅典娜模特公司是家非常有名的模特公司。她十七歲就成了全——全職模特。她死的時候,身價差不多是一千萬。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麽告訴你這些事。你很可能早就知道了。每個人都知道——自認為知道——關於盧拉的所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