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第5/18頁)

布裏斯托受邀就座後,掃視一圈破舊的辦公室,斯特萊克猜他大概會對這個辦公室感到失望。這人看上去既緊張又羞愧,像是疑心妻子出軌的丈夫,但身上透著一絲威嚴,不過這主要是因為那身名貴的行頭。斯特萊克在想,布裏斯托是怎麽找上門的。鑒於他唯一的客戶沒有任何朋友(關於這一點,那個女客戶老是在電話裏向他哭訴),布裏斯托不可能是別人介紹來的。

“有什麽能為你效勞的嗎,布裏斯托先生?”斯特萊克靠在椅背上問。

“是——呃——其實,我想確認一下……我覺得我們以前見過。”

“真的?”

“你可能不記得我了,畢竟都過去這麽多年了……不過,我記得你好像是我弟弟查理的朋友。查理·布裏斯托,你還有印象嗎?他死了——出意外死的——九歲的時候。”

“啊!”斯特萊克說,“查理……對,我記得。”

關於查理這個人,他確實印象深刻。斯特萊克的童年坎坷而漂泊,經常轉學。因此他結交了許多朋友,查理·布裏斯托就是其中一個。當時,斯特萊克剛轉學到倫敦的一所學校,而很不安分、無所顧忌但討人喜歡的查理是一幫哥兒們中的“老大”。查理只看了個子高大、說話帶著濃重康沃爾口音的斯特萊克一眼,就立刻宣布他是自己最好的朋友和“二當家”。接下來的兩個月,兩人成了鐵哥們,一塊幹了很多壞事。童年時的斯特萊克總是羨慕其他孩子家裏井井有條、其樂融融,羨慕他們可以多年擁有自己的臥室。他對查理的家記憶猶新——房子富麗堂皇,附帶一大片陽光燦爛的草坪和一個樹屋,查理的母親還會給他們做冰鎮檸檬汁。

但接著,斯特萊克遭遇了有生以來令他感到最為震驚的事。那年復活節假期過後的開學第一天,班主任告訴他們,查理死了,永遠不會回學校了。查理在威爾士度假時,在采石場邊上騎車,結果摔下了懸崖。班主任是個尖酸刻薄的老太婆,當時忍不住對全班同學說:“大家都知道,查理經常不聽大人的話。大人們明確告誡過他別去采石場附近騎車,但他就是不聽,也有可能是為了賣弄自己的車技。”說到這裏,那老太婆不得不打住,因為第一排的兩個女生抽抽嗒嗒地哭了起來。

從那天起,一看到或想到采石場,斯特萊克腦中就會浮現出一個金發男孩的笑臉。接著,那男孩的身體就會變得四分五裂。這麽多年來,想起那個巨大的黑洞、那處陡峭的懸崖和那塊導致查理出事的石頭,斯特萊克總會不寒而栗。他懷疑當年的同班同學也都會像他這樣。

“對,我記得查理。”斯特萊克說。

布裏斯托的喉結微微動了動。

“太好了。對了,我找到你是因為你的名字。我記得很清楚,那年復活節假期,出事的前幾天,查理說起過你——‘我朋友斯特萊克’,‘科莫蘭·斯特萊克’。你的名字很特別,對吧?你知道‘斯特萊克’這個名字的來源嗎?除了你,我從沒遇到過其他叫這個名字的人。”

像布裏斯托這樣的人,斯特萊克不是第一次見了。他們一有機會就東拉西扯,什麽天氣啦、交通擁堵費啦、愛喝什麽熱飲啦,反正就是拖著,遲遲不說來找他的緣由。

“我聽說和稻谷有關。”斯特萊克回答,“和稻谷稱量有關。”

“真的嗎?真的和‘攻擊’、‘罷工’[1]無關?哈哈……嗯,其實,我是有件事想找人幫忙處理,然後就在電話號碼簿上找到了你的名字。”說到這裏,布裏斯托抖起了腿,“也許,你可以認為這——嗯,這就像——就像一個預兆,來自查理的預兆,表明我來找你是對的。”

[1] “斯特萊克”屬於音譯,原文為Strike。在英語中,strike一詞有“攻擊”、“罷工”的意思。

布裏斯托又動了動喉結,咽了一下口水。

“好吧。”斯特萊克謹慎地附和道。他希望對方沒把他錯當成靈媒。

“其實,我來找你,是為了我妹妹的事。”布裏斯托接著說。

“噢,她遇到麻煩了?”

“她死了。”

斯特萊克差點脫口而出:“什麽,她也死了?”不過他把這話咽了回去,小心地說了句:“太遺憾了。”

布裏斯托點了下頭,以示感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