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終於來了

被外祖母抽鞭子那天發生的事情,我們後來都沒有再提起。我時常發現他盯著我看,但只要我的目光一迎上去,他就會移開視線。而如果是他突然間回頭發現我在看他,我也會趕緊移開目光。

克裏斯和我,我們一天天地長大了。我的胸部日益豐滿,臀部變大了,腰也更細了,額頭被剪短的頭發也逐漸變長,卷得恰到好處。怎麽我以前不知道頭發也可以這樣卷,而不是非得花費大力氣卷成波浪形狀?至於克裏斯,他的肩膀更寬闊,胸膛和手臂也更具男性魅力。

我停下手上清理書桌的動作,定在原地,想到了科裏。我回頭看他和凱莉。真的是當局者迷,旁觀者清。兩年多了,我們已經整整被關了兩年零四個月——而雙胞胎竟然還跟他們剛來的那個夜晚沒什麽兩樣。當然他們的腦袋大了些,按道理眼睛應該顯得相對更小,然而他們的眼睛卻顯得格外大。兩個人坐在靠窗放著的又臟又臭的床墊上。這樣看著他們,我的一顆心七上八下。他們的身體就好像兩根虛弱無力的花莖,無法撐起上面花一樣的腦袋。

等他們在微弱的陽光中睡著,我才小聲對克裏斯說:“你看那兩個小家夥,他們一點都沒長。只有頭大了一些。”

克裏斯重重地嘆了口氣,眯起眼睛,走到雙胞胎身旁彎腰摸了摸他們幾近透明的皮膚。“要是他們能跟我們一樣上到屋頂,沐浴陽光呼吸新鮮空氣就好了。卡西,不管他們怎麽亂喊亂叫,我們也得把他們弄到外面去。”

我們有了一個愚蠢的想法,打算趁他們睡著的時候抱著他們爬到屋頂,然後讓他們在陽光中醒來,躺在我們懷裏,自然也會感覺安全。於是,克裏斯小心翼翼地抱起科裏,我則抱起輕飄飄的凱莉,我們倆慢慢靠近閣樓的窗戶。那天是星期四,正好是我們到屋頂上享受戶外生活的日子,因為這一天佛沃斯莊園的仆人們都會到城裏去,所以我們待在屋頂靠後的地方很安全。

克裏斯剛爬過窗戶,科裏突然就被暖和的印第安夏日空氣喚醒了。他往四周看了一圈,看到我正抱著凱莉,顯然知道我也打算把凱莉抱到屋頂上去,頓時他大喊一聲!凱莉從睡夢中驚醒。她看到克裏斯和科裏站在陡峭的屋頂坡上,然後又看到我正抱著她,頓時也發出鬼哭狼嚎般的叫聲,恐怕一裏以外的人都聽得到。

慌亂之中,克裏斯趕緊叫我,“快上來!這是為了他們好,我們必須得這樣做!”

可科裏和凱莉兩個人不僅大聲叫喊,還亂踢亂蹬,用小拳頭拼命砸著我們兩個人。凱莉一口咬住我的手臂,疼得我也大喊起來。盡管他們兩個看著人小,力氣卻很大。凱莉雨點一般的拳頭落在我的臉上,在我耳邊不停地大喊大叫。我只好轉過身,往教室裏面走。我顫抖著把凱莉放到講台旁,背靠著課桌,大口喘著粗氣,真是感謝上帝讓我把她安全地抱了進來。克裏斯也只好把科裏送進來。看來這一招沒用。想強行把他們兩個帶到屋頂,恐怕會以我們四個人的性命為代價。

這麽折騰一番之後,科裏和凱莉兩個很生氣。剛上到這個教室的第一天,我和克裏斯就給他們兩個人量了身高並在墻上做了標記,於是我倆把他們兩個拉到墻上做標記的地方。克裏斯把他們兩個強行安排就位之後,我則負責比對墻上的高度差。

我盯著墻面看了又看,震驚到無法相信自己的眼睛。這麽久的時間竟然只長了五厘米?我記得克裏斯和我六七歲的時候,長了好多。即便他們生出來就不大,科裏只有五斤重,凱莉也只有五斤多一點,可也不至於兩年多的時間就長這麽一點兒呀。

我只有用手掩住臉,才能不讓他們看到我驚訝和害怕的神情。但還是不行,我只有轉過身,喉嚨像被什麽堵住似的哭也哭不出來。

“你現在可以放開他們了。”我終於能說出話來。回頭的瞬間,看到他們就跟兩只毛色金黃的小老鼠一樣迅速朝樓梯間竄去。他們只想趕緊坐到電視機前面,那可以讓他們逃離這個無趣的世界。更何況還有一只真實的小老鼠在那兒等著,那也是他們被囚禁生活中的唯一樂趣。

克裏斯走到我身後,等我緩過來。“那個,”在我難過得說不出話來的時候,他問我,“他們長了多少?”

我趕緊抹掉眼淚,轉過身,看著克裏斯的眼睛跟他說:“五厘米。”我說得很平靜,但眼睛裏的悲痛卻無法掩飾,克裏斯自然也看得分明。

他走近一些,用手臂攬住我,讓我的頭靠著他的胸膛。我哭了,真的是大哭。我恨媽媽做的這一切,真的恨她!她知道的,孩子就像植物——如果想要茁壯成長,就必須要有陽光雨露的滋潤。我在哥哥的懷抱裏顫抖,試圖讓自己相信,只要重獲自由,他們就會再次變得美麗。他們會變好的,當然會。他們會趕上來,彌補上這些年落下來的成長,只要能被陽光照到,他們便會如同野草一般迅猛生長——他們會的,對,一定會!只是因為一天天地待在屋子裏,才讓他們的臉色如此蒼白,眼睛如此凹陷。這一切都可以改變,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