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它的嘴巴(第4/5頁)

“我沒要求你保護,馬索。”

“人生中有多少事情——無論好壞——能由我們決定要不要呢?”馬索放開喬的肩膀,一手放在眉毛上方遮擋陽光。之前喬在他眼中看到的純真,這會兒變成了狡獪。“從現在開始,喊我佩斯卡托先生吧,喬瑟夫。另外,下次見到你父親時,把這個交給他。”馬索把一張紙條塞到喬的手裏。

喬看著上頭手寫的地址:藍山大道1417號。就這樣而已——沒有名字,沒有電話號碼,只有一個地址。

“交給你父親。就這一次。我只要求你做這件事。”

“那如果我不照辦呢?”喬問。

馬索似乎真的被這個問題搞得很困惑。他頭歪向一側看著喬,一抹淡淡的好奇微笑浮上嘴唇。那微笑擴大了,轉為出聲的輕笑。他搖了幾下頭,豎起兩根手指向喬行禮,朝墻邊等著他的手下走去。

在訪客室,托馬斯看著兒子一瘸一拐走過來坐下。

“發生什麽事了?”

“有個家夥拿刀戳了我的腿。”

“為什麽?”

喬搖搖頭。他的手掌滑過桌面,托馬斯看到底下的那張紙。他伸手覆蓋著兒子的手片刻,體會著那種觸感,試圖回想自己為什麽十多年來都沒再體驗過這種滋味。他拿了那張紙條,放進口袋。他看著喬深深的黑眼圈和頹喪的神情,忽然間完全懂了。

“有人要我辦事。”他說。

喬擡起頭,迎上他的目光。

“誰交代的,喬瑟夫?”

“馬索·佩斯卡托。”

托馬斯往後靠坐,問自己有多愛這個兒子。

喬看出他眼中的疑問:“別跟我說你有多幹凈,老爸。”

“我向來跟文明人做文明事,但你現在要求我聽一群剛脫離洞穴的拉丁佬控制。”

“不是聽他們控制。”

“不是嗎?那這張紙上是什麽?”

“一個地址。”

“只是一個地址?”

“沒錯。除此之外,我什麽都不知道。”

他父親點了幾下頭,從鼻子裏呼出氣來。“因為你是小孩。有個意大利佬給了你一個地址,叫你交給你的警方高官父親,你不明白,這個地址只會代表著敵手的違禁品存放地點。”

“什麽違禁品?”

“最有可能是裝滿了烈酒的倉庫。”他父親看著天花板,一手撫過整齊的白發。

“他說就這一次。”

他父親朝他露出惡意的微笑:“你還真相信呢。”

他離開了監獄。

在一片化學品氣味中,他沿著小徑走向他的車。煙霧從工廠煙囪裏冒出來,大部分時候是深灰色的,但它把天空染成褐色,把泥土染成黑色。火車沿著工廠外圍哢嚓前進,出於某種奇怪的原因,令托馬斯想到一群狼圍著醫療帳篷繞行。

當警察這些年來,他送過至少一千人到這個監獄。其中很多死在這些花崗巖墻內。如果他們入獄前對人性還抱有幻想的話,進去後也立刻煙消雲散了。這裏的犯人太多、警衛太少,因此整個監獄不像個監獄,倒更像是垃圾場或動物訓練場。如果你進去時是個人,離開時就會成為野獸。如果你進去時是野獸,離開時會更厲害。

他怕這個兒子太軟弱了。盡管多年來不走正途,不守法,不聽從托馬斯或幾乎任何規則,但喬瑟夫一直是三個孩子裏最坦率的。即使他穿著沉重的冬大衣,你也能看透他的心。

托馬斯來到小徑盡頭的一個緊急報案電話箱前,用連在懷表表鏈上的鑰匙打開箱子。他看著手裏那個地址。藍山大道1417號,在馬塔潘區,猶太人的地盤。這表示那個倉庫大概是雅各布·羅森的,他是阿爾伯特·懷特的供貨人之一。

懷特已經回波士頓了。他一天牢都沒坐,大概是因為他雇了傑克·德賈維斯當辯護律師。

托馬斯回頭望著他兒子如今稱之為家的那座監獄。這是個悲劇,但並不意外。多年來,盡管托馬斯奮力反對,他兒子還是選了這條導致他入獄的路。如果托馬斯用了這個電話箱,他就一輩子擺脫不了佩斯卡托幫,擺脫不了意大利人了——這個民族曾把無政府主義及其炸彈客、暗殺刺客還有黑手黨帶到美國來,目前根據傳言,他們組織了某種所謂的“沉默聯盟”,想要霸占整個私酒業。

而他還要給他們更多助力?

替他們做事?

幫他們效命?

他關上電話箱的門,把懷表放回口袋裏,走向自己的車。

整整兩天,他思索著那張紙條。整整兩天,他向他擔心再也不存在的上帝祈禱,祈求指引,也祈禱上帝保佑他那身在花崗巖墻壁內的兒子。

星期六是托馬斯的休假日,他爬上梯子,給K街那棟連棟房屋的窗台重新漆上黑色鑲邊。這是個炎熱而潮濕的下午,幾朵紫色的雲朝他飄來。他看著三樓一扇窗內,裏頭原本是艾登的房間。空了三年後,他太太愛倫拿來當縫紉室。她兩年前在睡夢中過世,所以現在這個房間空著,只有一架腳踩式縫紉機,還有一個木架子,上頭仍掛著兩年前要縫補的衣物。托馬斯把刷子蘸進油漆罐內。這裏永遠都是艾登的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