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它的嘴巴(第2/5頁)

諾曼躺在泥土地上,雙臂垂在兩側,淚水從眼睛流入耳朵裏。喬知道自己現在沒有危險了,可以把諾曼扶起來,但這種舉動會被視為軟弱。於是他走開了。他穿過上午9點就已經熱得難受的院子,感覺到盯著他看的眼睛多得數不清,每個人都在觀望,在決定下一個測試是什麽,考慮著他們要玩弄這只老鼠多久,才真的下手打死牠。

諾曼不算什麽,只是個熱身而已。如果這裏有任何人知道喬的肋骨傷得多麽嚴重——此時他連呼吸都痛得要死,連走路都會痛——他就活不到明天了。

之前喬看到奧利弗和尤金在西墻旁,現在他們走進人群中。在搞清狀況之前,他們不想跟他有任何牽扯。於是喬走向一群不認識的人。如果他突然停下,東張西望,看起來就會很蠢。而在這裏,愚蠢就等於軟弱。

他走到那群人面前,在院子另一頭,靠墻,但那些人也離開了。

這個情況持續了一整天——沒有人要跟他說話。不論他說什麽,都沒人想聽。

那天晚上他回到牢房,整個是空的。他那張凹凸不平的床墊放在地上。其他床墊都不見了,兩張雙層床也不見蹤影。所有東西都搬走了,只剩那張床墊、那條粗糙的床單,還有便桶。喬回頭看著正在鎖門的漢蒙先生。

“其他人呢?”

“走了。”漢蒙說,然後走下樓梯。

第二夜,喬躺在那個悶熱的房間裏,又是幾乎沒睡。不光是肋骨痛,也不光是害怕而已,還要加上監獄裏的臭味,以及外面工廠傳來的同樣強烈的臭味。牢房頂端有個小窗子。或許開這個窗子的本意,是好心想給犯人嘗一點外面世界的滋味。但現在那窗子成了工廠煙霧的管道,紡織品和燒煤的惡臭都飄了進來。在囚室的高溫中,當老鼠之類的有害動物沿著墻邊疾跑,囚犯在夜裏呻吟,喬想不出自己要怎麽在這裏熬過五天,更別說五年了。他失去了艾瑪,失去了自由,現在他可以感覺自己的靈魂之火搖曳著,越來越黯淡。他們正要奪走他的一切。

次日,又是同樣的戲碼。下一天也是。無論他走近誰,對方都會走開。任何目光對上他的人,都會立刻看向別處。但他感覺得到,一等他移開目光,他們就在觀察他。全監獄裏的每個人都是這樣——都在觀察他。

同時等待著。

“在等什麽?”那天晚上他問,當時正要熄燈,漢蒙先生轉動著囚室的鎖。“他們是在等什麽?”

隔著鐵柵,漢蒙先生那對毫無光亮的眼睛看著他。

“其實,”喬說,“我不知道自己得罪了誰,但我很願意跟他把話講清楚。如果我真得罪了某個人,那也不是故意的。所以我很願意——”

“你在它的嘴裏。”漢蒙先生說。他擡頭看著自己後方上頭的樓梯,“它決定把你放在舌頭上轉來轉去,或者使勁一咬碾碎你,或者讓你爬出那排牙齒掉下去。但由它決定,不是由你決定。”漢蒙先生轉了轉那個巨大的鑰匙圈,然後鉤回腰帶上,“你就等著吧。”

“要等多久?”喬問。

“它要你等多久,你就等多久。”漢蒙先生走上樓梯。

下一個來攻擊他的那個男孩,真的只是個孩子,全身顫抖,眼神驚惶,但並未降低其危險性。那是星期六,喬正排隊要去沖澡時,那個男孩從排在他前面大約十人之處走出隊伍,朝喬走來。

那男孩一脫隊,喬就知道他是來找自己的,卻也沒辦法阻止。那孩子穿著監獄的條紋長褲和外套,跟其他人一樣拿著毛巾和肥皂,但右手還握著一把馬鈴薯削皮刀,刀鋒用磨刀石磨利了。

喬走出隊伍面對那個男孩,那男孩像是要繼續往前,但緊接著他扔下毛巾和肥皂,站穩兩腳,一拳揮向喬的頭。喬假裝要往他右邊閃,那男孩必然是料到了,因為他朝左把馬鈴薯削皮刀刺向了喬的大腿內側。喬還來不及感覺到痛,就聽到那孩子又抽回刀。激怒他的是那個聲音,聽起來像魚的內臟被吸進排水管裏。他的皮、他的血、他的肉,都吸在了那把刀的刀鋒上。

接著那男孩撲向喬的腹部,他的呼吸聲刺耳,混亂的腳步忽左忽右,喬無法判斷他想攻擊哪裏。喬上前抓住那男孩的後腦往下按。那男孩又向他刺過來,這回刺到了臀部,但軟弱無力,刺得並不深,不過還是比狗咬要痛。等到那男孩又抽出刀來想再刺,喬把他往後推,讓他的腦袋撞上了花崗巖墻壁。

那男孩發出一聲嘆息,削皮刀掉在了地上,喬為了確定,又把他的腦袋朝墻壁多撞了兩次。那男孩身體一軟,滑到了地板上。

喬之前從沒見過他。

在醫護室裏,一名醫師幫他清潔傷口,將臀部的傷口縫合,再用紗布緊緊包起來。那醫師身上有種化學藥劑氣味,他叫喬這幾天不要動到那條腿和那邊的臀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