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洛薇特肉餅店裏的陌生人(第2/4頁)

他衣衫單薄,看上去就只穿了一件汗衫和一條寬松的帆布褲。上衣的袖子挽到了胳膊肘上面,頭上戴著一頂白色的睡帽。

就算有洛薇特夫人幫忙,兩個人一天能供應那麽多肉餅似乎也很不可思議;但是流水線生產創造了奇跡,地窖裏擺滿形形色色的機械器材,有揉面的,有剁肉的,還有其它各種用途,這些機器極大地節約了勞動力。

這個人多可憐啊——看起來就是個可悲的、靈魂飽受摧殘的可憐蟲!他臉色蒼白,面容枯槁,兩個眼窩深深地陷了進去;他把雙手從臉上移開看著四周的樣子駭人至極,不可能找出第二副畫面比這還可怕的了。

“我今晚必須走,”他用粗啞的聲音說道,“我今晚必須走。我知道太多了——現在滿腦子都是恐懼。我已經連續五個晚上沒睡著覺了,除了生面粉,什麽東西也不敢吃。要是他們沒有看得太緊,我今晚就走。哦!但願我能逃到大街上——但願我還能呼吸到新鮮的空氣!噓!什麽聲音?我好像是聽到有動靜。”

他站了起來,顫巍巍地聽著;可是,除了肉餅嗤嗤嘶嘶的聲音,周遭沒一點聲音。他深深地嘆了一口氣,復又坐了下去。

“我身邊所有的門全都被鎖起來了,”他說道,“這意味著什麽?太可怕了,哀莫大於心死。我不過到這裏六個星期而已——六個星期而已啊!我快餓死了才進來的。天啊,天啊!還不如當初就餓著!我早該死掉,死了就不用遭這些罪!”

“斯金納!”有人叫他,是一個女的聲音,“斯金納,烤爐還多久能好?”

“一刻鐘,”他回答道,“一刻鐘,洛薇特夫人。上帝幫幫我吧!”

“你說的是什麽?”

“我剛說上帝幫幫我!說這句話不至於冒犯到誰吧。”

門“砰——”的一聲被關上了,又剩可憐蟲獨自一人。

“好奇怪啊,”他說道,“今晚我老是回憶起從前,回憶起我曾經做過的事情。兒時往事一幕幕多歡樂啊!我又看見爬滿常春藤的門廊,滿眼的綠看了就叫人高興;我又聽見了一起玩耍的夥伴們銀鈴般歡樂的笑聲;我腦海中出現了一條冒著泡的小溪,還有年代久遠的磨坊和老房子,還有高聳的塔樓肅穆宏偉的樣子。我聽到小鳥嘰嘰喳喳在唱歌,風吹過樹梢發出了颯颯的響聲。太奇怪了!這些場景突然再現,這些聲音突然響起,好像都是在提醒現在的我有多可憐。”

他說完這些,沉默了片刻,激動得身子都在顫抖;然後,他繼續說道:“那些我認識的已經在墳墓裏沉睡的人,好像都跑過來圍著我。他們時不時看上我一眼,表情僵硬,好像是在表達他們對我深切的同情。”

“我還看見她了,在我的心中,她是第一個,點燃我柔情火焰的人。她從我旁邊飄過,就像夢裏朦朧的畫面,影影綽綽,卻有萬種風情;雖說只是影子——但是,對我而言卻是再真實不過了。我是怎麽了——我到底是怎麽了?”

他像剛才那樣坐著,雙手托腮,身子慢慢悠悠地前後搖晃,自言自語——盡是些飽受折磨的靈魂才會發出的哀嘆,一如我們前文提到過的光景。

看呀!昏暗的隔間中的一扇小拱門開了,有個人貓著腰,溜進來了——他帶著半邊面具,穿著鬥篷;雙手露在外面,一只手裏還拿著一把雙頭錘子,錘柄很結實,約莫十英寸長。

他很可能是從更黑的地方小心翼翼地摸進來,因為他拿手擋住射進眼睛的光線,好像是突然見到亮光感覺太刺眼;然後,他又小心翼翼地在隔間裏面四處張望,一直到看見蜷縮著負責照看烤爐的人。

從那一刻起,他的視線再也沒移開過這個人,小心翼翼地朝那個人走過去,每一步都邁得穩穩當當。顯然,他是為了不打草驚蛇,所以只穿了襪子,幾乎聽不到半點他的腳步聲。他離目標越來越近了,雖然腳步遲緩,但無疑是朝著那個蜷縮著並且一直在低聲呻吟、飽受精神創傷的人走去了。此刻,他與他近在咫尺。他在可憐蟲身後彎著腰,一臉的兇暴殘忍,盡管戴著面具,透過他的眼睛我們還是能夠分辨出來。他的雙手緊緊地握住錘子,慢慢舉過可憐蟲的頭頂,然後突然移開了。

不知道為何剛才蜷縮著坐在椅子上的可憐人突然在那個時候站了起來;他真的站起來了,疾步踱來踱去。

一眼望見如此可怕的幽靈,可憐人突然一聲尖叫;一個字都沒來得及說,錘子就已經敲進了他的頭顱,他無聲無息地倒下,就那麽死了。

***

“看樣子,賈維斯·威廉先生,你很守信用,”洛薇特夫人對那個憔悴疲憊,來求她幫忙找工作的陌生人說道,“賈維斯·威廉先生,你很守信用,回來等工作了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