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黑色星期天》(第6/6頁)


呼延雲淡淡一笑:“吳老師那時經常批評我不務正業,滿腦子奇思異想呢。”“那是為了你好。”吳佳說,“相信你走上社會之後,一定了解老師當年的一片苦心了吧。”“沒有。”呼延雲說,“畢業這幾年,我唯一了解的,就是這校內校外,都越來越鬼氣森森了。”“我沒有你說的那種感覺。”吳佳望著他說,“從大學到現在,你一直是個偏激的人。記住,你用什麽樣的眼光看世界,你的世界就是什麽樣子的。我想你應該讀些各種‘心靈雞湯’類的書,讓自己的心靈保持寧靜、寬容……”“扯——淡!”呼延雲大笑起來,豪放的笑聲如此嘹亮,引得那些躡手躡腳行走著的人們紛紛側目。吳佳站住了,樹影擋住了他的面容:“看來你還是不夠成熟。”“成熟?打個比方:在犯罪現場,兇器,滿地的鮮血,屍體,還有人被綁架了,同學們看到這一幕,都嚇傻了……老師您卻從容不迫地走到窗前,瀟灑地打開窗戶說:大家請往外面看,鳥語花香,我們的生活多麽幸福啊!您知道您這種行為叫什麽嗎?”呼延雲冷冷地說——“這叫轉移視線,幹擾調查!”儒雅的衣著。眼鏡後面,倏地射出一道兇光。“好了,吳老師,我今天來這裏不是和您爭論的。眼下,就有一具屍體正在等我找出兇手,有一個被綁架的朋友需要我解救。”呼延雲說,“因此我想請問,7月10日夜裏12點,您在做什麽?”“這算什麽,審訊?”“您要是不想回答,可以不回答。”吳佳盯著呼延雲,慢慢地說:“那天夜裏,我和家裏人鬧了點不愉快,所以在學校待到11點左右,後來又到教研樓前面的花壇裏坐了很久。”“有什麽人看到過您嗎?”呼延雲問。吳佳想了想,搖搖頭。“白天羽說他看見您了。”呼延雲說,“您……看見他了嗎?”吳佳還是搖搖頭:“我坐在花壇裏想事情,沒有看到任何人。”
“還有個問題,您在仁濟醫院小白樓的112房間,有沒有從cd機裏拿走一張音碟?”“沒有。”吳佳面無表情地說。“謝謝您。”呼延雲說完,轉身向校園東南角的一座紅磚房走去,如果我沒有記錯,應該是在這裏,離開大學這麽多年了,希望一切還都沒有改變。鋁皮包裹著的木門,窗戶裏面黑黢黢的,陰冷而潮濕,半地下室……小郭,現在是不是就被囚禁在這樣一個地方?他的心一揪。門,突然開了,走出一個穿著藍色工作服的清潔工,袖口、褲邊和他的那張疲憊的臉孔一樣,都黑黑的。“您好。”呼延雲上前說,“我有一個問題,想要問您——”嘩啦啦!一陣風聲。頭頂龐大的樹冠瘋狂地搖擺起來,將夜幕硬生生地從天空中撕下,裹在了大地之上。下雨了麽?很遙遠很遙遠的地方,傳來隆隆的滾雷聲,甚至噼裏啪啦的落雨聲,在死一樣的寂靜中,那麽清晰。我就是一滴雨滴。過去的日子,我一直浮在雲層裏,隨風飄動,流淌過白天和黑夜。突然,一片烏雲,就像吸血蝙蝠的陰影,猝然籠罩了我,沉重的寒冷,將我凝結成一滴,於是,我從雲層中墜落,墜落,墜落……啪!我砸在地上了。粉身碎骨的一瞬,我失去了一切知覺。我死了麽?像跳樓者,面目全非,身下一灘鮮血汩汩地流著?我一定是死了,四周是那樣的黑暗,猶如屍衣,緊緊包裹著我,沒有一絲縫隙。我被埋在廢棄的枯井裏,身上覆蓋著一層又一層冰冷、堅硬而沉重的泥土,唯一的氣息就是屍臭,我的屍臭,我的萬劫不復的腐爛……太痛苦了!讓我這具死屍翻個身吧,或者,至少,活動一下手腳——可是,不能。大概,這就是夢魘吧。是夢!沒錯的,太好了,就是夢。那次,我在夜色中走進椿樹街果仁巷胡同那棟四層灰樓,受到驚嚇之後,就做了這樣一個夢,現在,不過是夢的重溫。
那個夢裏有什麽?我得想一想,我得好好想一想。對了,有一個坐在房間的墻角裏哭泣的女人,她哭得好淒慘好淒慘,嚶嚶的,我想上去問問她怎麽回事,扶了一下她的肩膀,就聽見清脆而略有撕裂感的“喀嚓”一聲,她的脖子斷了,像陳丹的媽媽一樣,從白色的骨殖和韌帶中間噴湧出了大量的鮮血,濺得我渾身都是——好多好多的血啊,我的衣服,我的雙手,我的腳面,我的視網膜裏,一片鮮紅,鮮紅,鮮紅!耷拉的人頭,嘴巴還一動一動地發出哭聲。恐怖麽?不過是夢,不要害怕,夢總有醒的時候,也許馬上就要醒了……就在這時,她聽見了哭聲,嚶嚶的哭聲。咫尺的距離!黑暗中盡管看不見,但哭聲真切極了,不是從口腔裏發出的,而是從嗓子眼裏,從鼻腔裏,從肌膚下面的血管內部!毛骨悚然。在上一次夢中,我……我大叫著往房間外面跑——跑!這次我還是要跑!我……我……跑不了。她流下了淚水。刹那間恢復的意識,像雷電擊中樹幹,瞬間的光芒,照亮的卻是絕望。我的手和腳都被繩索綁得緊緊的,根本沒有掙紮的可能;我的嘴完全被堵住,發不出一點聲音——那就不要掙紮,不要呼喊好了。為什麽我還要掙紮?還要呼喊?因為……因為我記得那個夢,那個越來越恐怖的夢!門已經消失了,四面都是鐵一樣冰冷的墻,我死命推那堵墻,完全沒有用。哭聲越來越大,越來越淒厲。天花板像閘門一樣往下壓,而腳下不停翻滾著的血水卻越漲越高……終於,我被牢牢卡在天花板和地板的狹小縫隙之間,仰面朝上,血水已經漫過了我的耳際。沒有血水,沒有,但是馬上就要有了,因為她聽見了那個人的腳步聲。一步,兩步,三步,四步……他停下了。哭聲也像被掐斷了一樣,驟然消失。死寂。一道藍色的燈光,鬼火一樣,在這洞窟中幽幽地閃亮。
她才看見,她的身邊還有一個被緊緊綁縛住手腳的女人,被堵住的嘴邊,黏滿了淚水和鼻涕,像發瘟的雞一樣顫抖著。藍色的光一直停留在那個女人的身上,驗屍似的,一動不動。那個女人的鼻涕和淚水一直在流,無聲地流,目光中充滿了恐懼和乞求,像一只貓爪下的老鼠……她憤怒了!殺了我吧!快殺了我們吧!何必要苦苦地折磨我們?!假如世界上有比死亡更恐怖的事情,那就是等待死亡——所以,趕快殺了我們吧!混蛋!她瘋狂地聳動著身體,像一條剛剛被撈上岸的魚。那人看著她,像看著一條剛剛被撈上岸的魚,在做無謂的掙紮。好了,魚的力氣耗盡了,不動了。那人從懷裏掏出一樣東西,電筒藍色光芒的照耀下,尖銳極了!電筒突然滅了。那人與黑暗迅速融為一體,無聲無息,看不見容貌,分不清男女,他(或者她)只是很優雅地將尖銳的東西一點點刺向她的胸口。她想喊,聲嘶力竭地喊,但是嘴裏根本發不出聲音……終於觸及到肌膚了。一刹那,腦海中閃過,陳丹Rx房被割掉後,胸口鮮血淋漓色的碗,像被挖掉眼球的眼眶。疼——這不是夢!疼啊!誰來救救我?救命!!!現在,可以,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