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北風其涼,雨雪其雱(第3/16頁)

  金銀細軟早已經收拾妥當,只等決定逃亡的去處了——燕國是斷然不能去的,燕惠王雖然一度猜忌樂毅,但很快覺醒了過來,一再邀請樂毅重新回燕國,雖為樂毅拒絕,但還是封樂毅之子樂間為昌國君;秦國則更不能去了。昔日秦武王死,秦惠王妃子江羋和弟弟魏冉用武力控制了秦國,本來要立江羋次子公子市為秦王,但趙武靈王派兵護送在燕國做人質的江羋長子趙稷回秦國,用計威逼江羋改立趙稷為國君,是為秦昭襄王,因而趙武靈王對當今秦王有再造之恩,秦國又怎麽會收留他呢?齊國雖曾是東方大國,而今卻是殘破不堪,明智之士都不會選那裏;魏國是樂毅的母國,韓國則完全依附於秦國,均不值一慮;剩下的就只有李兌自己的母國楚國了。他的曾祖父老子在楚國享有盛名,他以老子曾孫的身份返回楚國,應該還是會被接納的吧。

  計議已定,李兌命仆人將行裝裝到車子上,預備明日一早啟程離開邯鄲。

  哪知道世事難料,到傍晚時,忽有一大群市井小民強行闖進宅邸,將停放在庭院中的財物一搶而空。若不是大將軍廉頗正好帶兵經過,趕來驅散了哄搶的人群,只怕李府中所有能搬動的值錢家什都被搶走了。

  李兌也有過叱咤風雲的輝煌時刻。四年前,韓、趙、魏、齊、燕五國聯合攻打秦國,史稱“五國攻秦”,五國聯軍的主帥就是李兌。連強大的秦國也不得不派使臣來討好籠絡,表示要為他謀取封邑。雖然這次聲勢浩大的合縱由於五國各懷心機,貌合神離,不能協力,很快煙消雲散,但他李兌畢竟曾是五國軍隊之首,一度指點江山,揮斥方遒,而今卻被一群無知的小民欺辱,眼睜睜地看著經年所積的金銀珠寶被人當面奪走,自己卻無力阻攔。尤其是廉頗離開前那冷冷的一瞥,更是讓他連日積累的驚恐、憂懼一時迸發,忍不住號啕大哭起來。

  殺死前太子趙章能怪他嗎?他不過是奉命行事,趙惠文王下了死命令,一定要斬下趙章的人頭。餓死趙主父又能怪他嗎?他闖進鹿台行宮,殺死趙主父極力庇護的趙章,趙主父不死,他就要被滅族。況且這也是趙惠文王默認了的呀。這些愚蠢的趙國人不敢怪罪他們的國君,非要將這些罪過算到他頭上,其實趙惠文王才是那個殺兄弑父的真正惡徒啊。

  前相國坐到遍地狼藉的庭院中痛哭流涕,家眷、從人們也跪伏在一旁,跟著垂淚不已。

  時值寒冬,各人雖然穿著厚厚的絮衣,還是抵不住北方的寒氣,凍得鼻涕都流了出來,混合著眼淚,當真是涕淚交加。

  天黑了下來,無邊的黑暗籠罩著森然冰冷的漫漫長夜。空中忽然飄下雪花來,像糾纏不清的柳絮,絲絲縷縷,滿天飛揚。

  李兌也哭得累了,終於站起身來,命大家各自散去。他獨自來到書房,默默坐在燈下。

  喧鬧忽然間都消失了,四周呈現出死亡一般的寂靜來,充滿霾迷、淒惶,給人一種不可言狀、異樣、復雜的感覺。

  偌大的房間中只有一點橘黃的亮光,那亮光照著人,將人影投到墻上,不斷隨著火苗浮動,陰森森的,看得久了,會令人感到毛骨悚然。

  李兌凝思了好大一會兒,才站起身來,正往書架上摸索書簡時,忽聽見有人輕輕地走了進來,以為是妻子楊姬,忙道:“夫人放心,老夫還藏有一件寶貝,價值連城,有了它,你我……”

  他話還沒完驀然心中有所警覺,回過頭去,站在身後的卻不是楊姬,而是一名身材魁偉的男子,穿著府中下人的衣服,但卻用黑布蒙住了臉,只有一雙眼睛和手中的利刃在燈下閃閃發光。

  李兌恍然間便明白了過來,正要出聲呼救,那男子已搶前一步,左手扼住他的咽喉,粗暴地將他推到書架上,右手持刀逼住他的胸口。

  李兌臉漲得通紅,喉嚨“嗬嗬”作響,似有話要說。那男子便將左手略微松開了些。

  李兌喘了幾口粗氣,顫聲問道:“你……你到底是誰?”那男子冷笑道:“你只需知道我是特意來取你性命的。”

  李兌忙道:“等一等!壯士若肯饒我性命,我願意奉上稀世珍寶。”對方卻僅僅是嗤笑一聲,絲毫不為所動。

  李兌道:“和氏璧!我說的奇珍就是和氏璧!得和氏璧者得天下,只要壯士肯放過我,和氏璧就是你的,將來天下也是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