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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小寺康司似乎被內心的這種苦惱煩得疲憊不堪,突然說要去西邊走走。於是,他從小鎮上唯一的一家出租車公司叫了一輛車,上午就出去了。

信子是負責錦之間的女侍,因此在客人不在的時候就進屋打掃衛生。矮桌上很亂,除了書籍之外,還散亂地放著許多東西。

她將書籍整齊地碼放在桌子的一邊,拿起報紙準備折疊。結果報紙下面露出了幾張稿紙,是用鋼筆寫滿了字的稿紙。

盡管隨便看人家寫的東西會內心不安,但在好奇心的驅使下,信子還是讀了那些文字。讀著讀著,信子立刻就被文字所描繪的世界深深地吸引住了。

遺憾的是,總共只有六張稿紙,還沒有寫完。

信子感到光是讀這六張稿紙有點意猶未盡。

趁人不在,偷看別人寫的東西已經不對了,如果再抄錄下來那就更問心有愧了。但是,信子還是沒有控制住自己。

她想把這些文字抄下來給有志於文學的下坂一夫看,希望對他的創作能有所裨益。下坂一夫寫的文章跟他嘴上唱的那些高調正相反,不論用怎樣偏袒他的眼光來看,也看不出其中的好。

他的小說中,陳腐的詞匯和表達方式很多,晦澀難懂的外來語成堆,還時不時夾雜些戛戛獨造的生造詞。連信子也時常在他的文章裏發現明顯用錯地方的漢字。

他本人對寫作雖然是煞費苦心,樂此不疲,但事實上,他的文章總是條理不清,主從關系復雜難懂,要想弄清楚一個動詞所對應的主語往往要大費周折,頗傷腦筋。

因此要讀懂他的句子,就成了繁重的腦力勞動。好不容易看懂了,內涵又是極度的貧乏、蒼白。沒有值得一提的新鮮視角,很是平庸。哪怕只有一部分能使人眼前一亮也好,可遺憾的是,連一處也找不出來。

小寺康司的這六頁稿紙上的文章,用的是白描手法,十分簡約練達,令人叫絕。文中並無刻意造作的痕跡,全文用貼切的詞語和緊湊的結構,將所描寫的場景栩栩如生地展現在讀者眼前。

另外,由於行文簡潔,文字未及之處也躍然紙上。省略的部分激發了讀者無限的想象。

下坂一夫刊登在同人雜志上的小說自然是望塵莫及。信子在謄抄這區區六頁稿紙的文字時,感受到了外行和專業之間的天壤之別。小寺康司這種將自己的觀察和感情真真切切呈現在讀者面前的表現手法,以及惜墨如金、精心提煉的字句,讓信子不得不為之折服。

信子專心地抄錄著這六頁稿紙,一心希望這些文字對下坂一夫的水平提高能有所幫助。

同人雜志《海峽文學》是由七個文學愛好者共同創辦的。其中有“小說家”四人,“詩人”兩人,“評論家”一人。發行場所在唐津市下坂一夫的家裏——下坂陶藝店。同仁們分別住在以唐津市為中心,最遠到福岡市西郊的各個地方。雜志為季刊,頁數一般在一百五十頁左右。封面是由在福岡市從屬於“二科會”的畫家繪制。雜志在唐津市的印刷廠裏印刷,每期印刷兩百本,其中一百本為贈品。自創刊以來已經持續了三年。

七位創辦人都很年輕,除一個去年結婚,其余都是單身。他們都是上班族,並且從事的職業也五花八門,有公司職員、地方公務員、產業工人、農協職員、漁船船員、商店裏的營業員。

作為陶器店的二兒子,下坂一夫承擔了一半的出版費用。但是,其他人並未按規定繳納理應分擔的另一半費用。

他們在下坂一夫面前說了一大堆理由。當然,上班族經濟拮據也在情理之中,無法苛求。結果,空缺部分不得不由下坂一夫承擔。就這樣一來二去,下坂一夫自然而然成了《海峽文學》的代表人物。可見在任何情況下,都是誰出的錢多,誰就會得到大家的擁戴。

不過下坂一夫並沒有財大氣粗的資格。他是唐津市內有名的陶器店的兒子,這個沒錯,但他是二兒子,他從父親那裏得到的工資和普通店員沒什麽兩樣。店裏的經營全由他的哥哥,也就是陶器店的長子一手把持。哥哥管理得極為精細,下坂一夫根本沒機會在貨款上動手腳。

下坂與信子幽會時曾央求道:“借點錢給我吧,付給印刷廠的錢又湊不齊了。”

說是借,可下坂一夫從來就沒還過,並且借錢也帶有強迫性。或許他認為自己已經占有了這個女人的身體,有權問她要點錢,估計一開始借的時候他就沒打算還。

下坂一夫也自有一套說辭:“《海峽文學》已經受到了中心文壇的關注。我們當中早晚有人會在文壇上大放異彩。一百本贈品中有六十本都是寄給東京的作家、評論家以及雜志社、報社的。但光是郵寄費就不是小數目啊。不過,這又算得了什麽呢?只要《海峽文學》中有人得了獎,雜志就沒有白辦。稍稍花些錢也是必要的。不屬於浪費錢,是值得花的。到目前為止,刊登在我們同人雜志上的作品,已經有三篇受到《文藝界》的評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