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牛總(第4/11頁)

於是,我想回到這個地方,面對自己的墳墓,面對埋葬在黃土之下的另一個我,面對一個被我冒名頂替的靈魂。

然而,讓我頗感到意外的是,今天我並不是唯一來看他的人。

墓碑前還站著一個老人。

淋漓的秋雨下,鐵皮桶裏冒著煙霧,紙錢被老人燃燒為灰燼,碎屑輕輕揚揚飄入雨中,也有一部分飄到我的臉上。

我被煙嗆到一口,蒙著鼻子咳嗽起來,想想這燒給我的紙錢,心裏竟有絲安慰——四年過去,除了我的媽媽之外,居然還有人記得我?

老人也緩緩轉過頭來,大概八十歲了,留著一頭銀白板寸,氣色與老板非常健郎。

我認得這個老人。

兩年前,當我準備第一次去美國前夕,曾來到這裏看自己的墳墓,同樣遇到了這個老人,也是在為我燒紙錢。當時我也很疑惑,記得老頭說過些奇怪的話就走了。

此刻,這位老人再度出現在我的墓前,又是在雨中撐著一把破傘,穿著洗得發白的破衣服,恰好配合這墓地的淒慘景象。

他一定認識古英雄,據說我已沒有什麽親人,而他的年齡又可以做我的祖父,那麽他或許是我爺爺的朋友?我的爺爺不會又什麽朋友,他是藍衣社的社長——除非這位老人也是藍衣社成員。

藍衣社?

瞬間,腦中想到了一個人——端木良的爺爺?

他是藍衣社唯一可能幸存的元老,當然也可能是看著我長大的,他早已經與端木良失去了聯系,所以不知道真正的古英雄還活著,才會來到這裏祭奠“死”去的我,祭奠最後一任“合法”世襲的藍衣社古家社長。

老人平靜地燒完最後一張紙錢,完全無視我的存在,就在他要轉身離去時,我才忍不住問道:“老人家,請問您貴姓?”

“年輕人,我姓什麽,與你何幹?”

沒想到他的聲音還很洪亮,完全不像有的老年人有氣無力。

“我是埋在這裏的古英雄生前的好朋友,我很感激你能在今天來看他。”

老人卻冷冷地回答:“不,你不是古英雄的朋友,你是‘他們’的人。”

“他們?”

“請不要明知故問。”

他對我露出厭惡的表情,隨後撐著傘向外走去。

這次我不能再讓他跑掉了,緊追不舍:“老人家,你是不是姓端木?”

老人立即停下腳步,但沒有回過頭來,隔了兩秒鐘繼續往前走。

現在,我有百分之九十的把握,他就是端木良和秋波的爺爺!

秋風、秋雨、公墓、老人。

面對這樣的八旬老人,我實在不敢發作。若是年輕人早就被我一把扯住,推到在地拳打腳踢甚至酷刑伺候。跟著他走出墓地,看來他不會再理睬我半句。與其這樣兩個人都尷尬,我不如停下腳步目送他出去。

其實,公墓門口有許多我的保鏢,我已悄悄命令他們跟蹤老人。

而我坐進悍馬等候消息,照舊是白展龍貼身跟隨我,這些天來他的臉色不太好,因為常被我暴躁的脾氣羞辱。很快得到前方消息,老人坐上一輛郊區的公共汽車,我讓其他車輛不要跟隨,只有我的悍馬跟在公交車後面。

秋風秋雨覆蓋的郊野,一條筆直的公路伸向地平線。兩邊是剛剛收獲的農田,堆積著厚厚的稻草,還有江南碧水環繞的農舍,幾條狗而向我們的車亂叫。這幕場景一如印象派的油畫,只是隔著一層博物館的玻璃,還能映出疲倦的臉。

我給端木良打了個電話,要他迅速趕來——只有他才能確認端木老爺子。

跟蹤了公交車半小時,每停一站我們都自己觀察,直到西郊的終點站,老人最後一個下車。

這裏是市郊結合部,有新建的住宅小區和不少停產的廢棄工廠,大片廢墟似的工地,還有被開發商拋棄的荒地。老人孤獨地走在秋雨中,腳下泥濘崎嶇,真擔心他會走不穩摔倒。我們的悍馬實在太醒目,不敢跟在他身後開,只能停在公交終點站。老人拐進一處破舊的垃圾場,這讓我們頗敢意外。從外面看就是一堆巨型垃圾,蓋著拾荒者與流浪漢的棚屋。

我和白展龍兩人打著傘下車,小心翼翼地靠近垃圾場,看到老人收起手中的傘,鉆進一間低矮狹窄的棚屋,體積竟還不及我們的悍馬車,就像從前莫妮卡樓下的狗舍!

旁邊有輛被拆得只剩鐵皮殼子的桑塔納,我們索性坐進空無一物的車裏,就像小嗣後玩捉迷藏,既可躲避很冷的秋雨,又可隱蔽自己不被發現。

沒幾分鐘,老人又從棚屋裏出來,戴著一頂寬大破舊的草帽,用大塊塑料布覆蓋衣服,成為一套自制雨衣。他的腳步竟像年輕人,在風雨中輕松地走進垃圾堆,用掃帚似的大鐵夾子,不停挖成績一個臉盆,敲敲打打感覺還不錯;然後一副舊車派,賣作廢鐵能換來幾塊錢?盡管當年拍來要花幾萬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