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克•鄧恩 事發之後八日(第4/6頁)

我告訴艾米她這番話並非事實,但她不信,我又告訴她我不僅僅是想要一個孩子,我還需要一個孩子,因為我必須知道我可以傾盡所有去愛一個人;我可以讓這個小生命感覺永遠會有一個溫暖的懷抱向他敞開,無論前路將有多少風雨;我可以成為一個跟我爸爸不一樣的父親,我可以養育出一個跟我不一樣的小小男子漢。

為此,我懇求艾米,她卻不為所動。

一年後我收到了一封信,裏面是診所的通知:如果該診所沒有收到艾米與我的消息,就會把我的精液處理掉。我把那封信堂而皇之地擺在餐桌上,算是公開向艾米開火,三天後卻看見那封信躺在了垃圾箱裏,那是我們兩個人最後一次就這個話題過招。

當時我跟安迪已經偷偷交往了幾個月,因此沒有資格覺得失望,但這仍然擋不住我的心痛,也擋不住我做白日夢:我還夢想著我和艾米會有個寶貝兒子呢,我已經一心迷上了他,而且艾米和我生出的一定是個格外出眾的寶貝。

那幾只提線木偶正用一雙雙帶有戒意的黑眼睛打量著我,我從自家的窗戶望出去,一眼看見屋外擠滿了新聞車,然後我迎著溫暖的夜色踏出了門:是時候出門逛逛啦。說不定有個小報記者偷偷地跟在了我身後,如果真是這樣,我也壓根兒不在乎。我穿過小區,沿著“河間大道”走了四十五分鐘,然後上了高速公路——這條公路正好從迦太基的中央攔腰穿過。這一段路到處是滾滾的聲浪和煙霧,我足足走了半個小時,途中經過不少汽車經銷店,看見店裏的卡車擺放得好似一道道誘人的甜點,還經過不少連鎖快餐店、酒品店、便利超市和加油站,一直走到通向市中心的出口匝道,整段路上連一個步行的人也沒有遇到,只有身邊呼嘯而過的汽車中露出一個個隱約的身影。

此時已近午夜,路過“酒吧”時我動了心想要進去,可惜裏面的人潮讓我望而卻步,眼下“酒吧”裏必定待著一兩個記者吧,反正我這樣的記者就會這麽幹。話雖這麽說,我心裏又確實想去某家酒吧裏逛一逛,融進人堆中間找找樂子,出口悶氣。於是我又邁開步子走了十五分鐘,到了市中心另一頭的一間酒吧,那間酒吧比“酒吧”便宜些,吵一些,也朝氣活潑一些,周六晚上總能在衛生間裏看見人們嘔吐物。跟安迪玩作一處的家夥就會光顧那家酒吧,也許還會拖上安迪一起去尋開心呢,要是能在酒吧裏撞上安迪,那就算是我鴻運當頭,至少能遠遠地從屋子另一端細細揣摩她的心情;如果她不在酒吧裏,那我至少還能喝上一杯。

我把酒吧搜了個遍,沒有看見安迪的身影。盡管我戴著一頂棒球帽蓋住了半邊臉,一路穿過酒客群時卻還是撞上了好幾次心驚的時刻,有人猛地扭頭對著我,瞪大眼睛想要看個究竟:“是那個家夥!對吧?”

此時正值七月中旬,我說不好自己到十月的時候會不會成了窮兇極惡的化身,被一些沒品位的家夥用來當萬聖節裝扮的角色:他們會披上一團金發,在胳肢窩下夾上一本《小魔女艾米》。據瑪戈說,她已經接到好幾個人電話詢問“酒吧”是否發售相關的正版 T恤(“酒吧”並不發售相關的正版T恤,謝天謝地)。

我找了個座位,又找酒保點了一杯蘇格蘭威士忌,酒保的年紀大概跟我差不多,他定定地凝視了我很長時間,看上去正在尋思是否要給我酒喝,最後才不情不願地在我面前放下了一個平底小玻璃杯,鼻翼還跟著扇了一扇。我掏出錢包,他充滿戒意地伸出一只手攔住我,“我不想要你的錢,請自己留著吧。” 

我沒有理睬他,還是扔下了幾張現鈔,那家夥說的真是混賬話。

我招呼他再上一杯酒,他卻朝我這邊瞥了一眼搖了搖頭,又朝著正跟他聊天的女人斜過身子,片刻後她裝作正在伸懶腰,暗自小心翼翼地打量著我,一邊合上嘴一邊點點頭,意思是說“就是他,尼克•鄧恩”,於是酒保再也沒有現身。

這種時候不能呼天搶地,也不能采取鐵血手段罵一句:“嘿,傻瓜,你到底要不要給我上杯酒?”人們既然已經把你當作混賬,你可不能讓他們覺得自己長了一雙識人的慧眼。在這種關頭只能乖乖忍氣吞聲,但我並不打算起身走人,而是對著面前的空玻璃杯坐著,假裝正在苦苦地思索。我先查了查一次性手機,以防安迪打過電話——她並沒有打過;隨後我又拿出自己的手機玩了一會兒單人紙牌,假裝玩得全神貫注。這事該怪到我太太的頭上,是她害得我在自己的家鄉都沒法喝上一杯。上帝呀,我真是打心眼裏恨她。

“你剛才喝的是蘇格蘭威士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