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冤魂的申訴

何大壯苦笑了一聲:“沒錯,我是死了,可大表哥你還活著。”

何正剛神色大變,一跤跌坐在地上:“大壯,我知道你死得冤,可是……可是大壯兄弟,生死有命……你怪不得我唉。”

“我沒有怪你,從來就沒有怪你。”只見何大壯向前一步,可馬上又退縮了回去:“大表哥,你因為我的事情而悲傷,我真的很感激,可是大表哥,如今你悲傷到了這種程度,不吃不喝,不茶不飯,損害了自己的健康,戕殘了自己的精神,搞垮了自己的意志,虛弱了自己的身體,讓大表嫂一家人為了你愁眉不展,痛苦不堪,我大侄子他們連工作都顧不上了就為了照顧你,可你還是想不開。你這樣做,就違背了為死者悲傷的原意了。”

“咯,咯,咯咯”呆呆的坐在地上,望著何大壯,何正剛喉嚨裏發出怪怪的聲音,兩眼發直,無辭以對。

只聽何大壯繼續說道:“大表哥,有件事你一定要弄清楚,你所有的悲慟,都是毫無意義的。因為你並不是始作俑者,這麽大的一個工程項目也不是一個人說上就上的,大廈的倒塌跟你就更沒關系了,沒有人責怪你,也沒有人把過錯歸咎於你,你所有的贖補行為與負罪心理,對於我們這些已淪為鬼域的死難者而言更不具任何價值。”

何正剛伸長了脖子,狐疑的看著何大壯:“這麽說,大壯兄弟,你真的肯原諒我了?”

何大壯很不高興的瞪了何正剛一眼:“沒有什麽原諒不原諒的說法,人生百年,誰能逃過一個死字?你說是不是?”

“那是,那是。”何正剛連連點頭。

何大壯冷笑道:“既然如此,你何必為了別人的生死跟自己過不去?”

何正剛詫異的摸了摸了臉,剛要表示贊同,突然聽到何大壯吼了一聲:“既然你明白這麽個簡單的道理,為什麽還會想不開呢?什麽話也不要說了,馬上起來,上床,閉上眼睛,睡覺。一覺睡醒,你就全都放開了。”

何正剛機械的聽從著何大壯的命令,爬到床上,閉上眼睛,很快就香甜的進入了夢鄉。這一經歷對何正剛的自責心理起到了決定性的修復作用,他在死者們的安慰與理解之下,很快進入了香甜的睡眠之中,等他第二天早晨起床之後,徹底忘記了夜裏所發生的怪異事件,這種遺忘是可以理解的,因為昨夜的事件與他一生所秉持的理念不符。

但是,經過那一次奇怪的際遇,何正剛的心理疾患卻奇跡般的康復了,他恢復了原有的威嚴與體面,恢復了生活的信心和勇氣。從此以後,經常出現在電視屏幕裏親切慰問群眾的何正剛,就天天出現在菜市場和魚販子們樂此不倦的討價還價。一代風雲人物,到此終歸頤養天年。

除了市中心那堆為鼠穴所占據的廢墟,國際展覽中心大廈的記憶也漸漸為台州市民所遺忘。

無論從任何一個角度來看,何正剛都是一個和善而威嚴的老人,接近六十多歲的年齡,腰身筆挺,身材高大,兩鬢斑白,頜下胡須刮得幹幹凈凈,顯得比兒子何明還要精神,一雙眼睛更是透著說不盡的笑意,笑眯眯的看著兒子帶回家來的這個張皇失措的女孩,手忙腳亂的想替林紅斟茶,卻因為慌亂反倒失手碰翻了紫砂壺,何明看到父親這個手足無措的樣子,忍不住失笑起來。

何正剛笑眯眯的打量著兒子的女朋友,他看到的是一個長發、漂亮、優雅中帶有幾分書卷氣的女孩子,尤其是林紅的局促不安,更透露出幾分對何家的尊崇與景仰,而她那淡定的心態,正好打消了何正剛心中的門第觀感。總之,他對林紅的第一印象非常好,在這個女孩子身上看不到最讓他擔心的那種小戶人家養成的小家子氣和對物欲生活的崇尚。這使他的情緒更加高漲起來,一叠聲的催促著何明的母親快一點把果盤端過來。

“伯父,伯母,你們快請坐,千萬別那麽客氣。”強自壓制住心裏那種不明來來歷的惶然與恐懼,林紅硬著頭皮和何明的父母打著招呼,她真的不明白自己這是怎麽了,為什麽情緒竟然會這麽的反常?或許一時的緊張感覺是可以理解的,但那種不容置疑的恐懼越來越濃重?

何明的母親是一個老實巴交的老女人,她比何父年齡小三歲,但從外表上看,卻象比何父年長十歲的模樣,佝僂的腰身,膽怯的眼神,滿臉的皺紋,額角上有著一道明顯的疤痕,她連笑一下都先用眼光征求一下丈夫的意見,是那種典型的因為在家中沒有地位因而養成了唯唯諾諾的懦弱個性的老女人。

林紅記得何明以前曾經跟她說起過,因為何正剛個性過於剛烈,年輕時候在仕途上不是太順利,甚至還有過幾年牢獄之災,這種事恰恰發生在何母患病期間,這種情況導致了夫妻二人的情感疏離。但在這個特定的時候坐在客廳裏,林紅卻感覺不到這種情感疏離的跡象,或許,何家人已經習慣了這種生活方式,那種冷淡與漠然已經構成了他們微笑的一部分,真誠、冰冷、不乏熱情,但卻象油水一樣與真正的親情存在著一道明顯的分界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