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蒸氣流沙 第四話 壁畫

穆營長常年在玉門甘肅一帶的沙漠裏剿匪,卻也從未碰上過這等怪事,他為軍多年,向來氣粗膽壯,從不信邪,認定是有敵特暗中跟隨探險隊,立刻端起五六式半自動步槍,對天鳴槍示警,眼見沙丘下那團黑影越來越近,就對準目標扣下了扳機,“五六式”那種全世界獨一無二的特殊射擊聲,在空曠淒冷的沙漠中聽來,顯得分外“嘶啞”。

穆營長槍下雖未落空,但沙地上那團“鬼影”卻似無知無覺,7.62毫米口徑的制式步槍子彈對它沒起任何作用,仍在飄飄忽忽地時隱時現,隨即輕輕一閃,竟在眾人眼皮子底下倏然消失無蹤,眼前唯見沙丘起伏,沉寂無聲。

這大沙坂裏根本沒有任何生命跡象,別說狼蹤狐跡,只怕連只沙鼠也不存在,更何況此刻月色正明,視野變得分外清晰,遠比白天熱浪蒸騰或沙塵漫天時看得還要真切,如果荒漠裏真有某些東西出現,不可能看不到它的實質。

眾人都是目瞪口呆,實難解釋眼中所見,寧肯一廂情願地認為“那只是疲憊和壓力帶來的幻覺”,也不敢設想“在這片恐怖的沙漠裏遇到惡鬼”會是個什麽後果。

卻在此時,又發覺側面有“沙沙”作響的聲音傳來,眾人硬著頭皮擡眼一看,就見數十米開外,同樣有團幽靈似的“黑影”站在沙漠中,約有一人來高,時隱時現,遠近飄忽不定,深夜中的沙漠裏,頓時變得鬼氣森森,而在這片寂靜的沙海深處,也隱隱傳來孤魂野鬼的嗚咽哭泣之聲,眾人聽得真切,均是覺得心中寒意更甚。

探險隊雖然帶著槍支,可當此情形,也不知眼下應該如何是好,因為出現在沙丘上的東西,如輕煙似薄霧,根本沒有“實質”存在,可能都是當年迷失在沙漠中的“亡魂”。

宋地球同樣感覺到情況不妙,他盯著周圍看了一陣,終於瞧出幾分端睨,臉上微微有些變色,示意眾人不要輕舉妄動:“大夥不要過份渲染這種唯心主義論調,世界上哪有鬼?我看咱們遇上的情況,應該是沙漠裏一種十分罕見的異常現象,我也是有生以來第一次親眼看到。”

羅大舌頭說:“您就別找理由安慰我們了,我們有心理準備,這沙漠裏已經不是解放區的天了……”

宋教授只好繼續說明原由,今夜月明如晝,我幾十年來從沒見過這麽大的月亮,好像隨時都能從天上掉下來似的,但用肉眼仔細觀測天體,就會發現明月周圍有層毛絨絨的光暈,按氣象預測學的觀點來看,沙漠中“月暈生風,日暈而止”,如果據此推測,就說明這片地區很可能要出現大風沙天氣了。庫姆塔格與羅布卓爾交界的大沙坂,在一年三百六十五天裏,至少有三百多天風沙天氣,而在規模驚人的大沙暴到來之前,往往都會有“風引”出現,也就是小型旋風,它是一個個小龍卷風似的沙團,聚散不定,在月光下當然看不到它的形體,只能看見沙漠裏有團幽靈般的鬼影忽隱忽現,大小和人體相仿,看上去似乎有影無質,其實只是沙子和風產生的一種特殊現象。

司馬灰等人恍然醒悟,想不到世上還有這等幽靈般的怪風,可還不等細說,風沙湧動之勢便已迅速增強,先聞數裏之外似有波濤洪鐘之聲,隨著幾股黑流也似的旋風卷至高空,風勢驟然加劇,雖不是鬼哭狼嚎,但那嗚咽淒厲的風聲聽在耳中,也足以使人毛骨聳然。

沙丘高處有片風化的胡楊木樁,那些木樁雖然枯死了千年,卻仍然沉穩地矗立在沙河中,日復一日忍受著狂風搖撼,依舊巋然不動,用枯竭的枝幹見證了不知幾世的蒼茫,正是它們的存在,才使大沙坂地形輪廓得以固定。眾人想借助枯木躲避風沙,剛剛臨近那片低矮的樹樁,酷烈的熱風就已卷集著沙塵,宛如黃雲鋪地湧來,狂風肆虐之際,到處天昏地暗,眼前一座沙山,一霎時就化為漫天飛灰。

這片“大沙坂”,屬氣象學中所言的枯熱猛晴區域,一年到頭風災不斷。冬天是“白風”,春天有“黑風”,到了夏秋兩季轉為“熱風”,幹旱熾熱使得土層全都沙化了,行人走在裏面,眼前只有一片昏黑,天不像天,地不像地,分不清是在晝裏夜裏,呼嘯的風聲在耳邊嗚嗚掠過,就像是沙海下無數亡魂沉埋了千年的悲哀與憤怒,著實令人膽顫心驚。

眾人憑借身上背包沉重,才沒被狂風卷上半空,他們發現枯木樁子隨時都會折斷,不敢繼續停留在高地上,互相拉扯著勉強挪動腳步,跌跌撞撞地翻過幾座大沙丘之後,透過風鏡看向周圍,就見風起處,遍地沙子像河水一樣流動,人在其中,也似隨著沙河漂浮。

司馬灰以前聽說過鵝毛浮不起的“流沙河”,還以為多半是個杜撰出來的傳說,今日身臨其境,才知大漠深處果然有這種可驚可怖的地方存在,人在漫無邊際的熱風流沙中移動,有如跋涉大河,附近起伏不平的溝壑都被流沙遮蔽,完全看不到腳下的情況,萬一踏空跌倒,或是滾入沙谷,頃刻間就會被風沙吞沒,即使身邊有隊友同行,也無法提供有效救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