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晴空怒雲 第六話 百年老鼠皮(第2/2頁)

劉壞水嘿嘿一笑:“八老爺消息可真靈通,說得沒錯……”

羅大舌頭聽得不明所以:“刮什麽頂?劉師傅就沖你這老眼昏花的勁兒……還會剃頭?”

劉壞水邊說邊提了提套袖。對羅大海做了個用鏟子刮泥的動作:“剃頭是剃頭,不過剃的不是人頭,考古發掘隊——專業剃墳頭,給官家當了鏟匠,也叫抹子手。”司馬灰見問對人了,就繼續向劉壞水打聽:“那您知不知道一位從法國回來的華僑,名叫勝天遠,是沙漠考古和田野考古專家,他回國後應該……”

沒想到司馬灰剛問一半。劉壞水便道:“勝老板?那我太熟了,他可不是一般人,要說起來……我這把老骨頭還是他救的。”

原來劉壞水這夥人,都有祖傳的獨門手藝,有的擅長造假,有的擅長盜墓,鑒定古物尤是其所長,他們識山經、懂水法,憑著豐富的經驗,走在曠野間站住了看一看,抓起把土來聞一聞,就能判斷出地下有沒有古墓,連洛陽鏟都不用,解放後自然難逃法網,被公安機關抓起來判了刑,有些罪行嚴重的老賊,都被政府給槍斃了。

勝天遠1953年回國,接連主持了幾次考古發掘活動,他深感手下有經驗的人太少了,不敷分配,就寫報告請求釋放一批情節較輕的犯人,給他們戴罪立功的機會為人民工作,於是劉壞水等人,就被從監獄裏放了出來。他們一直跟著勝天遠當助手和臨時工,後來各地大多效仿了這種政策,皆聘請了一批老師傅協助考古發掘工作,但根據相關規定,不能夠轉為正式職工,要由勞動局統一管理,按勤雜工水暖工的待遇支付工資。

等到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全面爆發,各博物館和院校的絕大多數幹部、知識分子,被下放到農村去改造思想,只有些老弱病殘的職工留守在本單位,劉壞水等一批老師傅因為屬於工人階級,以前的档案記錄也因失火燒毀了,才免於下放農村或安排在城裏掃廁所,他們隱埋身份,夾起了尾巴做人,留在城裏偷偷摸摸收購古董。

“鬼鼓劉”因此對勝天遠感恩戴德,據他說勝天遠思想開放,與人聚,如鶴立雞群。雖然身為領導,又去過越南和埃及,是國寶級的考古專家,對待下屬卻沒一點架子,攝影、跳舞、收藏、騎馬、打獵無不愛好,玩什麽都拔尖兒,幹什麽像什麽,又沒有普通文人捏酸拿醋的假勁兒,並且喜歡穿西裝戴名表,頗具儒雅風度。因此考古隊裏私下都以“勝老板”相稱,可“勝老板”在跟著考古隊到野外工作的時候,劉壞水親眼見他打著赤腳翻山越嶺,夏不揮汗,雨不張傘,無論條件再如何艱苦,也沒皺過一下眉頭,從者無不敬服。

不過“勝老板”在1963年就沒了,劉壞水有時候想起這事心中便覺難過,要偷著找人沒人的地方抹上半天眼淚。

司馬灰聽劉壞水說得很是蹊蹺,所謂“沒了”,是指死亡還是失蹤?這人又是怎麽沒的?便接著問道:“勝老板這件事的詳細經過你知道多少?”

劉壞水想起那段可怕的經歷,臉色頓時陰沉下來,先到小吃店櫃台上要了瓶二鍋頭,兩杯酒下肚,一張老臉漲得通紅,這才拉開了話匣子:“當年勝老板囑咐過國家有保密制度,本來這些話我不能說,可您八老爺不是外人,咱們之間有什麽不能講的?您看我鬼鼓劉活了這麽大歲數,年輕時氣兒粗膽壯,也常鉆墳窟窿撬棺材板子,一輩子專跟古董打交道了,什麽怪事沒見過?可1963年那件事實在是太邪了,現在偶爾回想起來,三伏天也能驚出一身冷汗……”

劉壞水的手藝和眼力確有出眾之處,又會一手祖傳“描樣兒”的絕技,所謂“描樣兒”就是用紙筆臨摹古墓壁畫或浮雕,一般古玩行擅長造假的都有這門技術,畫出來形神兼備,足能以假亂真,有時墓穴地宮中的壁畫,或是棺槨上的彩繪,突然接觸到空氣就會迅速由清晰鮮艷變為模糊暗淡,劉壞水就有本事能將模糊不清的彩繪,重新在紙上按原樣復原出來。

因此勝天遠當年對他格外看重,出野外時常將劉壞水帶上作自己的助手。那一年夏末,正熱的時候,劉壞水跟著勝天遠帶領的考古發掘隊,在甘肅省麥積山石窟工作,突然接到命令,讓勝天遠帶一個助手跟著部隊的車走,不許問去哪,也不許問去幹什麽,出來一看軍車已經在外邊候著了。

勝天遠便招呼劉壞水同往,二人匆匆帶上應用之物,上了部隊派來的軍用吉普車,一路駛去都是隧道和盤山公路,越走越是人煙稀少,到後來開到大山裏頭,沿途就再也看不到半個人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