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雁營第4話三眼狐

且說「雁營」出戰在即,張小辮酒後帶著手下哨官們聽個說書人「講古」,講的是一段《撒豆羅刹江》的說話。

原來那說書先生看出張小辮命數奇特,知道他惹了大禍在身,而且還要連累靈州城裏的軍民人等,不分男女老幼,都得跟著一發死個盡絕,就算是雞犬貓狗也留不來一條,只是此事非同小可,他也不敢直言相告,故此托借當年的一段故事加以點撥,但說書人講的事情,與張小辮所遇之事肯定是不相幹的,只有其中的道理相通。

所謂「書不在厚,有味則馨;言不在多,有理則重」你要問「說書人」講的這個理是什麽理?他正是想告訴張小辮:「從來沒有天上掉餡餅的好事,隨你小子現在使盡英雄,早晚有一天宿債相償,兇神惡鬼必定會找上門來,到時候再後悔可來不及了。」

可是好良言難勸該死的鬼,張小辮雖然隱隱聽出些意思心中也覺得頗不安穩,但他骨子裏認定自已絕非凡夫俗子,榮華富貴、飛黃騰達多是張三爺命中注定所得,哪裏肯信這說書人亂嚼舌頭。

張小辮眼珠子轉了兩轉,又想生死總有命,富貴都在天,反正張三爺本就是窮光棍一條,無非憑著偷雞吊狗的手段,勉強度日過活,想來能有今日光景,也合著「否極泰來」之理,天為寶蓋地為池,人生在世是混水的魚,受用一天,就得一天的便宜。

說書先生偷眼相觀,見那張小辮仍舊是一副全然不以為意的坦然模樣,知道對牛彈琴了,心中只是冷笑,抱拳拱手尊諸位:「今日有幸伺候列位爺台一段說話,也算是咱們有緣,咱這說書之人,只不過是憑著耍嘴皮子賺錢餬口,無非講些個風月,談些個異聞,圖個好聽罷了,自然做不得真,其中如有疏漏怠慢之處,還望官長老爺們海涵,奈何這良辰短暫,美景易逝,再長的故事終有個了局的時候。」說罷他就推說時辰已經不早了,命侍童送客。

雁排李四和孫大麻子等人,更是沒聽出這段說話的玄機,只顧聽個新鮮熱鬧,雖然未能盡興,也只索罷了,都稱謝道:「先生講的果是希奇,我等今後定當再來討教。」當下拱手作別,隨著張小辮回到營中。

這些天來暴雨不斷,靈州附近的幾處江堤都被沖開了口子,一時間洪水暴漲,吞沒了好多村莊道路,巡撫馬天錫雖是本省的封疆大吏,但還在官府手中控制的地盤非常有限,周圍各處多被粵寇攻陷,眼見賊勢之盛難以遏制,幸好天降驟雨,引動山洪發作,被大水淹死的賊人不計其數,使得圍困靈州城的數萬粵寇失了後援,加上糧草供給不上,等到雨停洪落之際,必定撤圍。

馬天錫看這兩天的暴雨小了許多,察形觀勢,斷定太平軍肯定會暫時放棄攻城,等他們流竄到別處大肆劫掠一番,補充足了糧草兵源,才會再次卷土重來,眼下四周的道路都被洪水破壞,如果沒有水師接應,這麽多太平軍想後撤,只能經過南邊的黃天蕩。

所以馬大人調遣「雁營」趁夜從水門出城,埋伏在太平軍的必經之路上,殺他個措手不及,雖然不可能盡數殲滅,至少能重挫粵寇銳氣,使其聞風喪膽、心存忌憚,短期之內不敢再犯靈州,這樣一來官府才能有時間整頓軍備,招練新勇,鞏固城防。

張小辮看看天黑雨住,就率「雁營」團勇焚起大香,一同拜了貓仙牌位,叩求貓仙爺爺靈驗感應,慈悲無邊,保佑「雁營」旗開得勝,馬到成功,隨即整裝結束,教這近千名團勇,各自背負了火藥鉛丸,帶著擡槍火統,開了城下水門,乘著舢板潛出城去。

此時烏雲壓頂,四下裏黑得如同鍋底,城外到處都是粵寇,雁營不敢用半點燈火,全仗著雁民們常年在夜晚狩獵,目力自是不凡,摸黑把一艘艘舢板劃入河道,繞著水路直奔黃天蕩而行,真是神也不知,鬼也不覺。

張小辮雖然充做軍官,卻是半點不懂戰陣廝殺之道,好在身邊的雁排李四和雁鈴兒等人,皆是身經百戰之輩,「雁營」響馬以前經常與圍剿的官兵廝殺,也同地方上的民團作過戰,到後來又打太平軍,也不知做過多少殺人放火的勾當,而且黃天蕩是「雁營」的老巢,到了其中就能占盡天時地利,就算太平軍有十萬之眾,也能在蕩中殺他個人仰馬翻。

舢板行了一夜,到了轉天,早已雨住雷收,張小辮等人坐在船頭四下打望,但見那天地間仍是隱晦無邊,水面上漂的一片片全是浮屍,有道是:「人動殺機,物能感知,而天動殺機,人莫能知。」當時天下紛亂,遍地都有殺生害命之舉,這大概就是老天爺動了殺念,單是清廷鎮壓太平天國這十幾年的時間裏,因為災荒戰亂而死的人口,就有將近七千余萬,您數數那時候整個大清國總共才多少人?戰事最激烈的這幾個省真是十室九空,人煙滅絕,行出數十裏,也不見半個活人,即便那些沒被洪水淹沒的村鎮田舍,也多是房倒屋塌,空空蕩蕩,連雞嗚犬吠聲都聽不到,各處都是一派死氣沉重的氣氛。